“你怎么舍得——”景染已经伸出的双手缓缓轻颤着垂了下去,声音一点一点哑了下去,直至再也听不见。
她自然知道这个人的意思,她是想让自己在死前的那一刻,都要遗憾着这辈子未曾抱到她最后一次,未曾再见她最后一面,甚至连死的时候,爱了她三世的人都是在恼着她,甚至恨着她的罢……她就是想要让自己凭着这种遗憾,凭着这股不甘心,再坚持不住的时候,再也活不下来的死寂中,挣扎出一线生机。
“我舍得的很。”长孙祈沐抿紧了唇,冷硬地盯着她的手臂缓缓放下,嗤笑道:“你都舍得折磨我,舍得让我生不如死,我又有什么舍不得。”
偌大的营帐静如深渊,覆在景染眼前的天青色锦缎颜色逐渐加深,长孙祈沐忽然深深闭了下眼,上前紧紧扣住她的双手吻了上去。
咸涩的液体潮涌一般顺着二人的脸颊长流而下,所有的冷硬,坚韧,狠心,在这一刻,悉数瓦解。
就当是最后一次罢,就在这样的不甘心下,最后一次亲密亲吻罢。
落在二人身上的斑驳日光一点一点转移开来,在地面上折射出炫目的光影,长孙祈沐将脑袋枕在景染肩上,在她耳边平静低喃道:“你知道你在灵山剥除灵脉时,九死一生时,受疼时,我会有多疼。”
“我——”景染哑然地张了张口,她不是想不出来,她是不敢想。这样一个连平日里的丝毫苦都不愿意让她受的人,倘若能够陪在她的身边,能够一丝一寸目睹那样的过程,她不是会疼,她是会崩溃。
景染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这个人不用陪着她,不能陪着她。
长孙祈沐神色没变,缓缓自景染怀里褪开,最后偏头在她唇瓣上轻轻碰了一下,温柔低浅道:“知道就好,早点儿回来,别让我白疼。”
景染静静蒙着眼睛站在原地,紧紧抿唇描摹了一遍眼前之人虚无的轮廓,没有回话,极缓慢地点了点头后,一点一点地转身朝外走。
其实她的灵术已经大成,能够清晰地感应到身后之人缓缓蹲下了身,能够感应到她将手捂在了脸上,能够感应到无声无息的泪水自指缝弥漫散开……
外面的日光似有刺眼,景染掀开帐帘的手缓缓绕到脑后,解下了蒙在眼前的裂帛。
还未曾抬步,腰身忽然再次自后被紧紧搂住,颈间传来灼热的潮意。
“方才不是舍得的很,现下舍不得了?”景染勾了勾眉梢,轻轻将手覆上搂在腰腹间的双手上。
没有回话的声音,只有清晰压抑在耳边的哭声和颈窝汹涌的潮热。
景染将长孙祈沐的双手包进掌心,牵引起来抵在唇边,哑声道:“等我回来。”
“好。”
“你也不准看我离开,等我回来时,再来接我。”尚且沾染着温热潮意的裂帛被反手系上了长孙祈沐眼前,景染嘴角勾着笑,最后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抬步离开。
“好。”
“夜灵草……留给你。”越来越远的声音愈□□缈。
长孙祈沐轻轻垂下头,大滴清澄的液体冰凉落下,在地上四散溅开细小的毛刺:
“……好。”
午后的日影温暖又绚丽,姜柏奚挂在树梢枝丫上,上下打量着景染,最后将眸光定在她手上的包袱上,“这么快?”
“下来。”
一旁的无回道长被视而不见,顿时长长臭哼了一声。
这么一对比,姜柏奚扬起眉头跳下地,看着景染挑眉道:“我还以为要缠缠绵绵好些……”
故作轻松的声音戛然而止,景染上前将姜柏奚抱进怀里搂了搂,又什么都没说地退开身,揉了揉她的脑袋,抬步离开。
姜柏奚低头甩了甩袖子,道:“非要走这么急?”
景染轻轻笑了笑,转头看着她,“难不成还想让我留下观你的大婚礼不成?”
姜柏奚翻了个白眼儿,故意历数道:“你倒是一走轻松了,那个老头子,死女人,还有这天下大片的狼藉,就压给我一个人。”
“你能者多劳。”景染无所谓地扬扬眉,将手上的包袱甩地上下翻飞,“那个老头子在德钦王府窝得够久了,他若愿意,我写信托了慧忍大师带他游历天下;那个死女人有爹陪着,生下来的孩子也是记你名下,你多操劳些是应该的;至于这天下,”景染眸光变得深邃,道:“原本就是你该做的事情,我已经为你整了兵策,统了兵马,垫了后备和粮草,还有长孙祺泓,顾景舟,行一,裴劲松,阡陌,宴怀,叶玫等等这些人,为你誓从,听你调遣,够你用了。”
姜柏奚转身就走,“你倒是算计的滴水不差。”
景染笑笑没说话,最后看了一眼中军大营的方向,随无回道长转身离开。
“待你回来的时候,这里就是一片海清河晏的江山了。”姜柏奚驻足,看着云雾山云巅雾绕的顶峰,抿唇道。
“好。”景染笑着点点头,抬了一下手,其翼若垂天之云的青鸾缓缓自云雾山的方向升起,大片耀眼的日光被隐于翼后,在玉柏坡百万兵马的注视下,在三国边境数座城池百姓的仰望下,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接连跃上神鸟之背,一同缓缓消失在了苍茫的东方。
甘丘肇平九年,农历十一月十一,世所瞩目的甘丘新皇登基大典和大婚仪式,同日而行,甘丘举国欢庆,百姓奔走相告。
在吉日刚刚确定,昭告天下之时,已经被沸沸扬扬讨论了一月之久的玉柏坡事件才总算被稍稍压息下来,毕竟青越景世子和乌荔新皇共乘神鸟飞化登仙这件事儿,受影响最大的是青越未曾登基的九公主殿下,紧接着是乌荔和青越两国的朝局。
至于甘丘,不仅未曾受到分毫影响,甚至隐隐在乌荔大乱的时候小有获益,尽管乌荔的太上皇很快便重新出现,把持朝政,稳定民心。但在甘丘今日的天时地利和双喜临门之下,举国君民一心,开创盛世的坚定信念已经深深融入到每一个人心里面,直至达到顶峰。
北国严寒,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冰冻三尺,但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百姓们争相出门观礼的热潮,当绵延数里的仪仗队远远从皇宫出来的时候,整座京城便接连沸腾了起来。这不仅仅是百姓们单纯的凑热闹之举,这些欢呼声中,更是蕴藏了他们对近年来将甘丘上下治理的一片清明的昔日太子,今日新皇的最衷心,和诚挚的信服与祝愿。
他们也同样希望,甘丘能在这样欣欣向荣的光景之中,逐步走向一个崭新的,开天辟地的盛世。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想插播个末歌番外,不感兴趣的不要买,提醒一下么么哒
第132章 末歌番外
我这一觉睡了很久。
甘丘天寒, 屋内火炉暖和, 让人不自觉想有绵软倦怠的睡意。近日除了下榻喝药, 吃些东西, 我大多数时候都蜷歪在榻上,缠绕在无休无止的梦境之中。
因着梦里有雪, 雪里有她。
最是清柔明艳的样子。
这次醒来,也是因着外面骤然沸腾起来的喧闹, 睁眼恍惚了一会儿, 才觉然, 今日是个大日子。
随便扯了件薄裘披上身,我推开沿街窗户。外头的天色灰灰蒙蒙, 落着簌簌洋洋的雪花, 冷冽的寒风裹着碎雪飘了进来,彻骨凉寒。
可即便是这样的气候,京城主街的大道上仍旧候满了欢呼雀跃的百姓, 他们此刻手舞足蹈,虔诚跪拜, 为了他们的新皇, 也为了甘丘数十年不曾有过的盛景。
那个人有多么受百姓爱戴, 可见一斑。
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天命,姜柏奚就是那个真真正正携带天子之尊而生的腾龙,能够与靳鞅和长孙祈沐同年同月,同日而诞,如何能是平凡人。
这个人, 她注定要亲自去用自己的一双手,来重新铺就晏女帝曾一统天下的荣光,和造福天下苍生的福祉。
所以她如何能被情爱拖累,而我,又如何能够真正杀了那个帮她统兵御策的人。
尽管那个人,如今要娶她。
我轻轻笑了下,牵动了心口处迟迟不见完好的伤口,刺骨锥心。说来也是奇怪,明明下腹的伤口都已无大概了,偏偏心口这处伤却迟迟不见好。
许是那人的那把短刃,太过锋利的缘故。
自皇宫出来的仪仗队绵延数里,整座京城三千街鼓齐声鸣响,尊贵的龙涎香雾第一次走出大内,升腾九天。即便天色阴霾,但被层层包裹在最中央的金色御辇仍旧熠熠放光,金辇所过之处的大街两侧,几乎被跪拜的百姓围堵的水泄不通。
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在视线中亮亮闪光的一点才终于挪到我下榻的酒楼之下。然而惯常亲民,喜爱露面的人,这次却遮挡在飘扬的帘幕之内,难窥分毫。
我心下失望地阖起窗户,等了颇久,却给我看个破帘子,也不知是何道理。
重新倒上床榻,这般的金辇游街,受万民齐贺,按规仪来说需要磨上个大半日,更遑论之后还要登上通天台祭祖拜天。一整套仪程下来,真正的大婚之礼得待到晚上去了,我还能再睡几个时辰,养足精神。
这般乍然听来,我好像是要待到大婚之礼时破天荒的截人一般,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