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将这把剑带出来,是想再教我一次剑术么?”后仰撑地,仰头看了一会儿天空后,靳鞅将目光转向景染的短剑,浅浅歪头笑着道。
景染也歪头挑眉,将剑抽出来,低头摩挲了片刻它的花纹,忽然抬指,猝不及防地弹了弹靳鞅的额头,柔声道:“学不学?”
“学得好可有奖励?”靳鞅眸中氤起水雾,轻轻弯唇,抬手摸了摸被弹的地方。
景染“唔”了声,直接上前拽她起身,偏过头看向湖里道:“奖你晚饭能加条鱼罢。”
“我要两条。”靳鞅随着她的动作起身,眸光轻柔地看着景染讨价还价。
“能赢我就有两条。”景染轻轻扬眉,将剑平端而起。
靳鞅好似有些未战先颓地垂了下头,下一瞬,手中短剑便出手,带着极细的风丝朝景染逼了过去。
景染眼里掠过一丝笑意,侧身撇手,两把攀绕着一模一样花纹的剑身碰撞在一起,流溢出淡淡青光。
两人师出同门,兵器相同,招式相通,身形极快,一沾既走。
“反身避过二寸,多了一寸。”数十招后,景染忽然右手端剑抵在靳鞅心口,左手夹住了她的剑尖儿,笑着挑了挑眉。
靳鞅嘴角弯弯,也不说话地抽身后退,再次迎上。
“这次是该回身刺喉,却攻了腹下。”又是几十招后,景染扬眉看着靳鞅的脸,手下却是轻巧弹开了她刺向左腹的剑尖。
宝剑铮锵,鸣鸣清脆,靳鞅仍旧不说话,眉眼噙满笑意,再次翻身,劈手而下。
“改劈为挑。”
“这招该避身为上。”
“这里记得回撇,撤左手。”
“……”
日照渐斜,空旷的山谷中央,两道身影越来越快,如同轻燕掠影,弹指飞花。四周因剑气卷起的草木上下翻飞,光影蹿动。
在最后一寸暖橘色的光线隐匿自群山之后的同时,两人背贴而过,靳鞅忽然歪头轻声,好似撒娇道:“师姐……”
景染身形极细微地顿了一瞬,下一刻,靳鞅已经端剑抵上她的心口,眸中涌动着细碎的笑意与光泽,轻声道:“师姐输了。”
“赖皮。”景染低头看了一眼,自然而然地挑眉收剑,语气好似无奈又宠溺。
靳鞅眸光更深地动了动,端剑的手缓缓放下,声音更轻地歪头道:“那奖我两条鱼么。”
“胜之不武,奖你两条,但得罚你跟我一起烤。”景染微微低头看着靳鞅,故作板着脸地挑眉,“认不认罚?”
“认的。”靳鞅勾嘴点头,乖觉道:“那我去捡柴。”
漫长记忆里的小姑娘逐渐与眼前重合,景染忽然垂睫敛了敛眸中情绪。靳鞅转过身,装作没有看到般随意轻松道:“我很快回来,不会跑远的。”
多少年的那个处处乖觉的小师妹,温和识礼的小师妹,偶尔狡黠的小师妹——
总归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心底对她起了那些小心翼翼,温柔隐匿的心思,不光是因为天命的束缚,从来——都不仅仅是因为天命。
可她永远不能回应,没法回应,疼爱与爱,终归是不一样的。
景染沉默地看着靳鞅的背影一点一点融入逐渐黯淡下来的夜色,缓缓转身走向湖里。
星星明灭的火堆,自然清香的烤鱼,随意温柔的闲话,还有,黯敛温柔的星光。
时间好似被拉回到很多很多年前,灵山的乌濛峡谷内,轻歌纵马;灵涧拐溪上,衣枚飘飞;夜崖清泉旁,比剑烤鱼;温柔夜色中,安心窝在师姐怀里熟睡的小师妹。
蔚柔的夹谷轻风柔和绵长,木叶拂动声沙沙作响。
静止的时间在并排躺在草地上的两人身上,分寸流过。
良久之后,景染静静看着中天最繁亮的一颗星,缓缓开口道:
“靳鞅,解脱罢。”
水波涟漪,木叶无声,景染最后看了天上一眼,缓缓坐起身,将靳鞅一点一点温柔地搂抱进怀里,静静看着远处无边无际的黑暗,平静缓慢道:
“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以后,还会——”
仿若过了很久,又仿若只在瞬臾之间,经历了靡靡之久,跨越了漫长岁月之后的一句话,终究还是未曾说出来。
终究还是——未曾说完整。
景染深深闭起眼睛,温热的液体弥漫而下,她轻轻颤抖地收紧手臂,带着三世,带着百年,带着全部的疼惜和温柔,缓缓吻在靳鞅额头:
“你永远……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小师妹。”
眼泪在这一瞬滚滚而落,已经积聚了太久太久的温柔,心意,奢望,念想,不甘……在这一刻,再也不经收敛的,尽数垮溃。
靳鞅比以往任何一次,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用力,用尽全力地紧紧抱住景染。
都过去了,再也没有以后了。
那些贪恋,眷恋的日子,终究——
再也回不去了。
“这辈子……能再得你完完整整陪我一日——”
“——我知足了。”
难予疏淡,难在得失。
难是求而
不得。
月落薄雾起,乌濛空灵谷。
大朵白色的绵软云朵自远处逐渐显现,又极快轻灵飘移到眼前。
等在乌荔与青越交界石碑处的青棠,眺着景染由远及近,下意识地在马背上绷直了身子。
景染控着云灵停在几步开外,看了眼他的脸,又眸光下落到他的手里。
青棠喉结动了动,将手中包袱递给景染,硬着头皮道:“少主,殿主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您既然想做便做去罢,不必回去了,也不必见她。她……她不想见您。”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想说话,我想说,以我的笔力虽然没有写出这章该有的情绪。
但我还是一边揉眼睛一边哭得稀里哗啦。
就,很难过。
以后再也不写这么无望的人设了!!
愿大家都能被真正愿意的人温柔以待。
第129章 无言以对
景染垂眼睥睨着那个包袱, 手上挽了一下云影的马鬃, 问道:“她在哪儿?”
见景染不接, 青棠拎着包袱的手收也不是, 继续举着也不是,而且还要回答这个无比煎熬的问题, 一时头大如斗。
“殿主说,您有您的云谷躲避, 她也有她的雾谷……嗯, 让您不必去找, 她不想见您。”
“……”景染睨了一眼青棠的样子,悠悠打马上前拿过那个包袱, 侧目道:“下回这种事情, 还是派罗译来比较好一些。”
青棠立马张了张口,好似想说什么,又好似紧接着想到什么般, 闭嘴默然下来。
景染又睨了他一眼,继续慢条斯理道:“她是也来了边境罢, 以她的速度, 罗译和罗诺跟不上, 只有你能跟上,所以便派了你来。”
青棠面如菜色,但依然试图补救一下,绷着脸不吭声。
景染微妙地看了他一眼,纵着云影飞速离开。
她方才那一眼……竟然有些默默地同情。
青棠:“……”他自己也悲情地低头揉了揉脸, 同样转身打马离开。
一路快奔至军营的时候,他才终于察觉到不对,猛然攥紧马缰,回头看去。
还好……
“我在这里。”雪白的身影一面开口一面飘落在青棠面前的高大榆树上,面对着他转身看了眼身后的甘丘大营,有些意外地问道:“她在这儿?”
被跟踪了一路的青棠,顿时……想死。
景染眯起眼,缓缓扫了一眼身边的军营,敛声问道:“昨晚发生了何事?”
反正都是要死的,遂,青棠不再挣扎,道:“昨晚乌荔悄然发兵,突袭了花青墨将军驻扎在云中城之外的十万先锋兵马。”
“乌荔昨晚发兵了?谁挂帅?”景染看了眼乌荔的方向。
“挂帅之人是乌荔二公主,靳靺。”青棠脸色端正起来,陈述道:“近月以来,边境一直小有摩擦,但昨晚的一仗,乌荔二公主险些杀了花青墨将军。”
“她能杀了花青墨?”景染再次凝眉,花青墨是扬名天下的少年将军,更是姜柏奚手下最可用的人,能力自然不消多说。而末歌虽说一直隐匿了武功,但她就算拼尽全力,想要杀了花青墨,也依旧不是那么容易的。
果然,青棠道:“据说乌荔二公主昨晚好像是想和花将军同归于尽,没躲避花将军刺向左腹的剑,从而逼身而上,差点儿割断了花将军的脖子。”
景染脸色沉了下来。
青棠又道:“原本昨晚奚太子也在后方军营,但是没有插手去管,而是去找了刚刚到边境的殿下。天亮之时才接到隐卫报回来的消息,未曾来得及去看花将军便朝乌荔后方军营去了。”
景染立马抬头,“姜柏奚现下去了乌荔军营?”
“是,走的时候脸色比您现下还沉。”
景染没再回话,眯眼看向了乌荔军营的方向。
一夜厮杀,空中的血腥味儿在天明之后依旧久久弥漫不散,乌荔的军营和甘丘别无二致,到处在收拾处理着战后的事宜。
最中央的中军大帐内稍且安静,面色有些莹白的靳靺静静躺在床上,睁眼看着白色的顶棚,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