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忍大师微微抬头,声音有些怅然:“灵气逼人倒是不曾,不过这棵扶桑树乃是上古神木,它并非老衲所种。而是昔年之前,我有两位故友在此打闹不甚毁了院中原本所种的菩提,才合力栽下这棵扶桑赔赠于我。如今浮世流年穿隙而过,故人也已辞世近百年了。”
景染心下忽得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下意识地扭头去寻长孙祈沐,只见她也静静站在树前,眉眼轻恍之间并看不真切。
姜柏奚眨巴眨巴好看的桃花眼,啧啧有道:“这果子结的连体同株,妖娆缠绵,大师这两位故人莫非是一对儿有情之人?”
“奚太子所说不错,她们昔日确是一对璧人。”慧忍大师莞尔地点点头,似是不欲多讲,转而婉约道:“奚太子如此心旷如镜,还望来日为君,当以天下百姓为重。”
姜柏奚愣了一下,允诺道:“那是自然,大师定可放心。”
慧忍大师郑重的行了佛门一礼,正欲再说什么,靳鞅忽然盯着树冠,若有所思般问道:“敢问大师,古书记载,扶桑乃上古神木,无花无果,无叶无根,缘何这棵竟能结出果子来?”
慧忍大师顿了一下:“佛语讲究心诚则灵,因果循环,许是两位故人当日种树之时许下了什么祈愿罢。”
靳鞅垂了眼眸,“大师所言,便是有因才有果,无因莫强求对么?”
长孙祈沐忽然若有所思般瞟了靳鞅一眼。
慧忍大师摇摇头,笑道:“因果循环,天道轮回,不过是佛门条理,这十丈软红,大千世界,自有其缘法。”
靳鞅似有所悟,点点头不再多言。
反倒姜柏奚感兴趣地跑上前摸摸树干,又抬手捏捏枝丫,最后瞅着树顶的果实咂摸道:“神木扶桑的果子啊,本太子倒想尝尝是个什么味道。”
长孙祈沐闻言,忽道:“伽龙寺是我青越皇家寺庙,这棵树包括这两颗果子自然都是已经有主的,奚太子若是想尝的话,不若拿你的宝贝来换,我方才瞧着你那块儿龙纹紫玉便是不错。”
姜柏奚瞪大了眼睛咂舌道:“不过是个果子而已,木头人你怎么不去抢!”
“这可是世间仅有两枚的果子,若换做旁人,便是给座金山银山我也是不换的,奚太子你又从哪里看我像是在坑你。”长孙祈沐一本正经地指出,眸光和语气中颇有些姜柏奚不识货色的意味。
姜柏奚一噎,连忙摆手道:“算了算了,吃不起吃不起。”
景染压抑着嘴角翘起的弧度,稍稍偏过了身子肩头微微耸动。
见景染这幅模样,长孙祈沐原本纤薄清透的唇角勾勒出一道极为浅淡地弧度。
慧忍大师笑着看她们玩闹,眸中蕴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又待了片刻,几人随慧忍大师进了厢房。
屋子虽然不大,不过西北角放置的床榻似是黄花梨的,屋内正中的方桌是胭脂木的,几方木凳是由金丝楠木制成的,连一旁的油灯托盏都是金灿灿的。
……果然仙风道骨,清寒朴素什么的都是用来诓人的罢。
景染和姜柏奚随着慧忍大师依次落座,一旁的靳鞅和长孙祈沐却是站在原地,双双垂眸盯着两个紧凑在一起的木凳一动不动,面色冷淡。
“……”若是寻常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约摸身边人都会用一句‘八字不合’来暖场一下。不过这两个人和姜柏奚乃是同年同月同日乃至同一时辰所出生的……还从来没听说过自己的八字会克自己的。
姜柏奚坐地安稳,一副看戏的姿态,景染揉揉眉心,站起身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两人这才是算各自乖巧的坐下了。
慧忍大师从落座起便安静地拎着茶壶往面前的瓷杯添水,似是无所察觉般将几个杯盏推到几人眼前,笑道:“我这里虽没有茶水招待,不过这夜崖山的清泉可洗尘世污浊,可清世人泥秽,亦是千金难求的。”
几人均端起杯子轻抿,只有姜柏奚将茶杯捏在指尖儿虚恍了一个圈儿,才不急不缓道:“大师你可莫要诓我们,我只知世人皆传得慧忍大师一卦千金难求,可从未听过喝口这夜崖山的泉水也是千金难求的。不若我将这杯水还您,您为我卜上一卦?”
“……”景染喝进嘴里的水咕咚了一下,眉梢挑起斜睨着姜柏奚。
慧忍大师哈哈一笑,无奈道:“奚太子说哪里话,这夜崖山清泉确实有些许奇效,老衲并非诓你,不过——”顿了下,眸光一一划过靳鞅,长孙祈和姜柏奚接道:“你三人从出生之时老衲就为你们批过卦象了。”
“哦?”姜柏奚惊讶,“为何我竟不知晓。”
“你回去问问你父皇便知,如若不然,我今日再为你们批上一卦也未尝不可。”慧忍大师笑着颔首。
“唔——”姜柏奚眼睛转了转,忽得指着景染,笑眯眯道:“那大师今日便给这玉美人儿批一卦罢,你看她长了如此一副好皮囊,本太子着实好奇她命里是不是桃花朵朵开。”
景染心下蓦地一紧,不动声色的抿着泉水不说话。她前世虽是个五讲四美的科学主义好青年,不过来这异世跟随臭老道学习了星宿命理之后,她是很清楚一些修法高深之人确实是可以窥破几分天机的。
而古人对怪力乱神之事着实忌讳的很,至于是否窥破她是异世的一缕魂魄,臭老道从未提起过,别人也未曾有过给她批卦的机会,今日姜柏奚这一提,无论是有心为之还是无心凑巧都可以说是摸到了她的七寸之上。
“老衲的确曾想为景世子批上一卦,不过却被无回道长不客气地给挡了回来,说是他自己的徒弟如何能经他人之手。”慧忍大师不无遗憾地笑了下,又道:“不过无回道长的修为不在老衲之下,奚太子若当真想知道尽可问问景世子便可。”
景染心思一动,笑了下:“大师你也知道那个臭老道整日里没个正形,我下山之时他跟我说命理星宿之术皆是虚妄。”
慧忍大师愣了一下,随即感叹道:“无回道长比老衲参的透啊——”顿了顿又道:“既如此,我这里有副机缘巧合得来的上古褂签,你们可随意摇上一支,老衲不作解签,留待日后印证罢。”
说着,慧忍大师衣袖一扫,一方通体乌黑发亮的木筒悄然出现在桌面。
姜柏奚眨了眨桃花眼,感兴趣道:“甚好。”说着拿起木筒上下打量了一番,觉着它除了确然十分古朴和异常沉重之外,并无想象中的神秘和复杂,反倒是整个筒身光无一物,乌黑发亮。
“既是我提议的,便由我开始如何?”姜柏奚抬头象征性地征求了一下几人的意见。
景染轻飘飘地看她一眼,认真颔首道:“你先来便你先来,定是下下签。”
“玉美人儿你真是越来越不厚道了!”姜柏奚瞪了眼景染,轻哼一声,抱着筒身摇了起来。
摇了几下,一只木签‘啪’地掉落于桌面,几人均凝眸看去,整支签身不似筒身的简洁,通体绘有繁复流畅的优美图纹,而且这些纹饰不似雕刻而成,反倒像是有人用内力直接刻饰而成。
景染眸光眯了眯,能绘出如此繁复却流畅优美的图纹,这人不仅得有深厚的内力,还需有非常精准的指力辅助才行,可见这幅褂签绝非寻常之物。
姜柏奚放下木筒,拿起木签扫了一眼便念出声道:“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签可应对姜柏奚本就尊贵异常的身份,来日必是九五之尊,自然不畏浮云。
姜柏奚无趣地撇撇嘴,将签子放回,转而交给右手边的靳鞅。
靳鞅看了一眼筒身便单手执起轻摇起来,恍了一会儿只见一只木签只是冒头却迟迟落不下来,她放下木筒直接抽了出来。
姜柏奚大咧咧地凑过去直接出声替她念了出来:“一念尘缘一痴缠,一叶菩提一枉然。”
空气有一瞬的轻窒,靳鞅盯着木签看了片刻,轻笑一声后便将它归回,推给了下首的景染。
景染垂眸看着木筒不动,姜柏奚催促道:“玉美人儿你快些,天色可不早了,我们还要赶回京呢!”
景染伸手搭上木筒,忽得一声传音入密的声音飘进耳内,长孙祈沐清冽又带着独有轻柔的嗓音道:“你尽管摇便是,你若不想它出来它便什么都摇不出来。”
景染心口一颤,几不可闻地抬眸看了眼面色依旧清淡的长孙祈沐,单手就着桌面摇了起来。
一手摇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景染眉梢抬起换了只手又摇了几十下还是未有木签掉落,两只手在一块儿又摇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景染放下木筒,众人都将目光投向慧忍大师。
慧忍大师眸中有异色划过,开口道:“不必再摇了,这幅褂签本有九九八十一支,如今却缺失了一支,而少的那支——正是被无回道长拿走了。”
景染有一瞬的讶异,余光瞥了眼长孙祈沐,见她轻微地摇了下头。
靳鞅和姜柏奚眸中也有异色划过,姜柏奚竖起眉头问道:“那大师可知那支签上所书为何内容?”
慧忍大师摇摇头,无奈道:“那支签是被无回道长抢走的,护的可紧,老衲着实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