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啊——”
“怎么?刚吃过饭,你就又饿了?”
马秀英正在点灯,拿了签子挑灯花,然后又将其端到桌上来,取了针线,要做双鞋子。
“重八,标儿可长得真快啊。”
她带着一种非常温柔的笑意,像是感受到最美好的东西,慢慢道:“明明不久前还只有一小点,要人抱着走呢,现在就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一天一个样,衣服鞋子也换得快,很多已经不能穿了,要重新做。”
朱元璋道:“咱说咱最近鞋底子破了,也没人问一句呢,原来你是把心思都用在儿子身上了。”
马秀英白他一眼:“你的鞋破了,下面的人能不知道?会不给你换?再说了,我看你那鞋底子啊,就算是真的破了洞,也不是走路磨的,是打孩子打的!”
老朱同志难得没反驳她,最近这段时间他在应天呆得多,一看见朱棡朱棣淘气就来气,确实发了很多回的火。
门突然响了,外面有人笃笃笃地敲门。
“谁?”
“是我。”
马秀英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开门,让朱标进来,关心道:“怎么了?怎么晚上来这里?有什么事?”
门外站着一个少年,头发并为束起,有些凌乱地披在身后,身上也只穿了件简单的外套,看来像是刚刚洗漱过一番。
屋子里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照出来,照在院中的花草上、池塘里,还有火红的杜鹃花上,影影绰绰,空气是温暖的,带着婉约的气氛。
少年的影子在地上也拉长许多,正如他抽长似的身高。
马秀英眼底的柔和更多了,她这样看着,更发觉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没事,我就看看爹在不在您这儿。”
“他在呢,先快进来。”
朱标探头进卧房一看,果然见到了闭目眼神的老朱同志。
“爹?爹?”
“有事说事。”朱元璋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你是不是想问咱小明王的事儿?”
“对。我看您想了一天了,也该有决定了。”朱标问道,“您是怎么想的?”
“那你问的正好。”朱元璋道,“咱已经想明白了,要救!”
朱标在他身旁坐下,皱眉道:“为什么?”
朱元璋也很认真:“标儿,刘伯温,他终究只是个臣子,你要站在大局上看问题。”
“小明王是咱的皇帝,明面上的皇帝,还是所有红巾军的领袖,把他救出来,很多事都能方便。”
“曹操?”
“那倒也不是。”老朱同志笑道,“咱不搞曹操那一套。刘基,他看见的是小明王和陈友谅。咱呢,咱看到的是安丰,元廷,张士诚和红巾军!”
“后天,咱就领兵出征!”
他揉了揉朱标的脑袋:“标儿还没见过皇帝吧,咱给你弄来一个,让你瞧瞧!”
第43章 堂哥的志向
说后天就真的是后天。
说走就真的走了。
其实老朱同志说的什么天下、元廷、张士诚、红巾军,这些东西刘伯温又怎么会看不到,就算没他看的透彻,那也是皆入眼中。
只不过他拦不住朱元璋,朱标拦不住,马秀英也拦不住。
如果老朱同志真的是能被别人轻易拦住的、说两三句就会改变心意的一个人,那他现在就该还在寺庙里头敲钟擦地板,又或者是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不会有现在的成就。
开局一个碗,真的就是一个碗而已,走到这步,其中的经历别人无法想象,古往今来也绝没有人可以复刻。
书房里,课间休息时间,又在心里吹捧了老朱同志一顿的朱标同学,拿起茶杯来缓缓喝了口茶。
树上的小鸟叫声很好听,叽叽喳喳,清脆如铃铛,宋濂也喝茶,眯着眼睛浅酌,悠哉悠哉地听着那动人的声音。
朱元璋走了,他总算不用再开小会了,平时负责一下朱标的课,批批作业,清闲得很,腰也不疼了,腿也不困了,连饭也香了很多,一顿能多吃一碗米。
“公子啊,你听这鸟鸣声,多么悦耳。”
朱标道:“……是很不错。”
他听到的鸟叫声在朱标耳朵里可不一样。
春天了,鸟是会求偶的。
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其实就是——俺看上了你了,嫁给俺吧!给俺生蛋吧!俺的羽毛贼顺溜!
宋师喜欢听就好……
朱标看着宋濂陶醉的神情,默默又吞了一口茶。
过了有一柱香的时间,宋濂已喝下一壶茶进肚,他站起来,那张严肃的脸上重新挂住严肃的表情,咳嗽一声,开口道:“那么我们继续,之前讲到……”
门外突然传来了不小的动静,竟然是李鲤来了。
她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轻声道:“宋大人在吗?公子,公子在吗?”
朱标立刻起身:“宋师您坐着,我去开门。”
李鲤进来以后,先对着朱标行了礼,然后又对着宋濂行了礼,看她的表情,似乎没什么急事。
但偏偏她又打断了朱标的课,不像是没有急事的样子。
“宋大人,夫人说今日中午有个宴要公子去赴,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早些下课?”
宋濂几乎在一瞬间就下意识地皱起眉毛,对他这种严肃古板的人来说,早点下课和迟点下课,都好像是人少了胳膊和腿一样严重,不能容忍。
但是——但是马夫人的面子不能不给,而公子一向勤勉努力,天资也出众,尊师重道……
“那就去吧。”宋濂叮嘱道,“下午的课也不用上了,但作业还是要按时给。”
“是,宋师慢走。”
“嗯。”他应了一声,开始收拾东西。
送走了师父,朱标跟在李鲤身后走进长廊里去。
帅府这几年因为人丁兴旺的原因,重新扩建,面积大了,很多地方都翻修了一遍,房子越来越多,仆从也越来越多,他们要从书房走到会客厅去,还真是要走不短的距离。
而且要不是李鲤领着,厅房那么多,朱标也分不清自己该到哪个去。
“是什么人来了?”朱标问道。
李鲤恭敬道:“是大都督。”
大都督就是朱文正,老朱同志的侄子。可是他好端端的来帅府吃饭干什么?重要的是马秀英竟然还请了客。
朱标心里逐渐浮现出一个猜测来,又问道:“堂哥是不是要走了?他被派去守哪里?”
“是,大都督被派去驻守洪都。”李鲤道,“今日大都督来辞别,夫人就顺势留他吃了饭,因为其他姨娘们正好也在的原因,所以去了厅堂。”
这还是个小型的家庭聚会,那么这样的宴会,朱标确实没有缺席的道理,也难怪一向重视教育的马秀英会替他向宋濂请假了。
朱标进来的时候,朱文正还没来,桌上坐着的全是自家人。
碽氏领着朱棣和朱橚,李氏领着朱棡,孙氏带着朱镜静,座位已经快坐满了,就剩下朱标和马秀英,以及朱文正那一个椅子。
看来朱文正并没带着他的母亲与妹妹过来。
“大哥!”
朱镜静身上仿佛有什么雷达系统似的,她第一个发现朱标,像个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了出来,一眨眼就挂在他身上,笑道:“大哥,一起吃饭!今天有兔兔吃!”
小孩子才不懂今天是为了欢迎谁,又是为了向谁送行,她只看见自己最喜欢的哥哥来了,所以才高兴,同时向他分享自己最喜欢的食物。
朱标笑了,托住朱镜静的腋下,把她举起来抱着,一边走一边道:“吃,想吃几只吃几只。”
朱棡正坐在那里,被李氏牢牢地管着,还让她给瞪了一眼,想要过来又过不去,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朱标与朱镜静玩闹。
朱橚张嘴啃着自己的拳头,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揪着朱棣的头发,含糊道:“哥,大哥来了。”
朱棣被他揪得头痛,呲牙咧嘴地扯住碽氏的袖子:“娘,娘,你快让他把手拿开。”
碽氏这时候正伸长脖子笑盈盈地看门口的动静,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才发现两个儿子竟又纠缠在了一起。
朱棣只比朱橚大一岁,但是比朱棡还要稳重很多。
因为是哥哥的原因,他总是让着弟弟,不成想却总被欺负,脸,手还有头发,时不时的遭殃,不是被啃一口,就是被扯一下。
长兄如父,老朱同志和马秀英不在的时候,朱标就是最值得尊重的。碽氏分开两个小孩儿,小声说道:“快,你带着弟弟去见过大哥,和那孩子学学,撒一撒娇。”
朱棣在母亲的催促下,带着朱橚下了椅子,看着朱镜静撒娇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失了礼节,所以还是立马去了,再晚点难免不够恭敬。
老朱同志是个暴脾气的人,暴脾气本来没什么,但可怕之处在他的暴脾气是内敛的,暴在心里,当时看不出来,其实把仇恨很深很入骨得通通记住了,事后呢,一找到机会就要报复,爆发出来的时候往往杀一片的人,有点关系就是砍头。
作为朱元璋的长子,他未来大业的继承人,大明王朝的预备天子,朱标的脾气和他老爹一比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