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护城河的时候,朱标还看见了泡在河里的乌品,但他现在没有空去打招呼,所以只是斜瞥了一眼,就掠过去。
乌品的龟壳和半个脑袋都沉在水面下方,只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目光紧紧跟着朱标一直到路的尽头,很是好奇他要去做什么,等到看不见人了,才噗通一声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河中晕开一圈绿色的波纹。
“驾!”
狂风吹的长孙万贯睁不开眼睛,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朱标衣袂当风的背影,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新上司不仅剑法很好,骑术也非常厉害,半点不像是个孩子。
不愧是元帅的长子,想必从小就有名师教导吧。
钟山的轮廓逐渐近了。
空气中还残存火药的气息,皑皑的山上还覆盖着大雪,只有竹知节所在的属地终年常青,看起来像一处绿洲,分外显眼。
朱标远远地就瞧见了送亲的队伍,只可惜自己能看见它们,它们却看不见自己,目光虽然能到达那里,声音却不行,即使喊出来,它们也是听不见的。
他现在只恨这匹马不是赤兔。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朱标立刻下马,随手把绳子在树上一系,然后就急匆匆得顺着山路向上跑去。
不多时,黄修竹就有所感应,出现在竹林里,朝朱标作揖。
“刘老须呢?它送亲的队伍呢?”
黄修竹见他火急火燎的,也不来那套虚的,问也不问,直接道:“刚才已经过去了。您有什么吩咐?”
“带我去找那只猫!务必要快!”
“是!”
黄修竹化为原型,将蓑衣和斗笠扔在原地不管,四脚朝地窜进密林里去给朱标带路。
这座山头被黄修竹和竹知节妖为的分作两半,一边长满竹子,一边种满杂树,泾渭分明,自有界限。
黄修竹改不了自己的天性,虽然修了一座茅草屋住着,但晚上睡觉还是喜欢在石头堆里、杂草叶子里窝着,久而久之已经把属于自己的这部分地种满了茂密的植物。
他带着朱标钻进来没什么,苦了后面跟着的长孙万贯。前面那两位是真的矮,一个天生矮,一个还没长高,倒是完美避开了各种灌木,他进来以后却只能在昏黑中被树枝抽脸。
现在是冬天,树木都掉光了叶子,枝干也干枯许多,抽起人来尤其得疼。树枝甩在脸上的时候,还会带来一大堆的冰雪,冻得他发慌,一激灵一激灵地打颤。
“大人,您找那只猫有什么事?它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
话音声中已有杀意。
朱标在林中跟着他跑动,丝毫没有气喘,回应道:“我找它是为了刘老须的女儿。”
“它怎么了?”
“猫妖想要估计不是新娘子,它想要的是刘老须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金银珠宝。”朱标道,“但这些钱财已经被刘老须送给我了。”
“什么?”黄鼠狼惊讶道,“那它岂不是在耍您,脚踏两条船?您不用担心,一会儿见到它们,我来动手!”
“不,不用。刘老须并没有耍我,它只是想错了。我们都想错了!它以为猫想吃老鼠,所以拿了钱来求我,实际上情况正是相反的……那只猫想要的是丰厚的嫁妆,刘老须把自己的家底给了我,不论它还能拿出多少东西来,猫妖都不会满意了!”
树林外的光透进来,前方豁然开朗,外面竟是一个峡谷。
峡谷里有温泉,所以鸟语花香,美丽非常,四处蝴蝶纷飞,热气氤氲,好似一个桃花源。
一条大河从谷中淌过,岸边长满鲜花与果树,凡是能开花的植物都开出了花朵。
不愧是龙脉所钟之地,处处不凡,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站在崖壁上看过去,远远的就能看下面红色的轿子,还有围绕着轿子的一众老鼠。
朱标用自己的眼睛能看得更清楚,老鼠中被层层保护住的正是刘老须,它拿着一个拐杖,害怕得瑟瑟发抖,几乎就要晕过去。
它们正对面的是一只圆润的肥猫,短手短脚,皮毛是橘黄色的,简直不像一只猫,反倒像是一头被染了色的猪。
它侧头盯着刘老须,尾巴在屁股后一甩一甩的,嘴里的尖牙露了出来,抖着胡子似乎是在思考要从哪里下嘴。
橘非快要气死了。
它好不容易想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来,让自己既有钱拿,又不用忙里忙外的去路上等着打劫那些人类,没想到现在一切都泡了汤。
若它直接和刘老须要,当然也不是不行,刘老须肯定会给,但是那样会损坏它在妖怪中的名声,一只妖横行霸道蛮不讲理不是大事,抢人家钱那可就是没出息了,是会被传遍天下程度的没出息。
其实橘非也不是在乎脸面的猫,说起不要脸来,它排第二,那只有长孙万贯敢排第一。
主要的问题是——它的老家还有猫呢。
再过几十年,它的二舅的八姑的三婶的侄女的儿子的女儿就要出嫁了,到时候亲家一打听,发现好家伙么,原来它们家还有这名声,它娘不得剥了橘非的皮。
所以橘非本来打算白嫖了刘老须的嫁妆,就找个日子,要么说天气不好,要么说天气太好,然后就毫不留情面地休了它女儿。料想它也不敢和自己要钱,这么一运作,立马会摇身一变坐拥金山。
谁知道它的陪嫁成了箱子、被子、衣服还有什么雕花床和绸缎。
哪个正经妖怪需要这些?
可它大约忘了,正经妖怪也是不需要钱的。
“刘老须,你是不是在耍我?你就给这点儿东西当嫁妆?”
刘老须抖着胡须,心想腹诽它没有给半分彩礼,有何颜面发这么大的脾气,但是面上只能赔笑道:“这样的嫁妆,也没什么问题罢?”
橘非一拍爪子,按扁了地上的青草,吓得挡在前面的老鼠们通通一个激灵。
“放屁!你的金银呢?你收藏的珠宝呢?嫁女儿也舍不得拿出来?”
刘老须这个时候才恍惚明白了它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顿时如坠冰窟,心在胸膛里砰砰砰地跳,垂在地上的尾巴都忍不住紧紧地打了个卷儿。
原来它要的竟然是那些东西!
谁能想到一个妖怪竟然会贪恋金银?
这些东西自己都已经拿去给帅府的那位朱大人了,现在去哪找去?难道还能去要回来?先不提它好不好意思,就凭黄修竹那只黄鼠狼在朱大人面前的表现,也知道谁更不好招惹。
刘老须开始流汗,颤声道:“橘老爷,这,这些东西我实在拿不出来,您要是真的想要通融几日,我去凑一凑。”
“通融?你觉得我会相信你?那么多的金银,你又不用花,还能去哪里?”
“这,我,我拿去……”
轿帘突然被掀开,白鼠大步走了出来,瞪着通红的眼睛道:“那是我们家的金银,鼠国的财产,和你有什么关系?”
“难道说你就是个只想靠老婆的软蛋?你想要金银,还娶我做什么?”
这下可算是戳中了橘非的弱点,让它有些心虚。
第27章 猫鼠
橘非往前迈了几步,硬生生地挤开周遭的老鼠,胡须颤动着在白鼠身上嗅了嗅,围着它绕了半圈,将它圈在尾巴里,勒了起来。
“我就是个软蛋,那又怎么样?”
白鼠瞪大了眼睛,似乎没能想到它这么不要脸。
橘猫轻蔑地抖着胡子,突然呲溜一声舔了白鼠一口,把它半边毛都舔得湿答答的,连红嫁裙都给舔起半截来。
它倒也对白鼠没有什么除了食欲以外的欲望,只带着不尊重与轻视,可还是让白鼠感到毛骨悚然,从骨头缝里冒出了寒意,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天敌的真正意味。
“软蛋又如何?”橘猫带着恶意,“你回头看看你爹,连动都不敢动,还不是要被我拿捏?再说了,你骂我是个软蛋,还不是要嫁给软蛋的,有本事你别来啊?”
白甜甜被它噎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眼圈跟着发红:“你!要不是你拿鼠国里的老鼠威胁我爹,怎么可能会如愿!”
“这个世上就是不讲道理的。道理?什么是道理?”橘猫的尾巴勾起白鼠,把它提到半空中,看着它颤抖害怕的样子发笑,“我比你强,这就是道理,现在你爹拿不出东西来,我就要吃了你。”
橘非满意地等着白鼠示弱,然后自己也好找个台阶下去,大度地告诉刘老须自己愿意宽限它几天,所以它最好赶紧把钱凑一凑麻利地交过来。
白鼠蹬着腿,两只前爪抓住那根橘色的尾巴拼命挣扎,想要把它拉开来,可是这样的努力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它的眼中被痛出了泪花,爪上的力道也逐渐变小,嘴上却还是喊道:“吃就吃,我不是好惹的,爹,你走!你走!你看清它的嘴脸,以后决不能再让着它!”
刘老须还在层层老鼠的保护中,如橘非所言,它的腿确实已经软了,只能勉强靠着背后的轿子撑住自己。它张大了嘴,有很多话想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眼前的画面好像被谁放大了似的,一点点投映在刘老须眼底。它的脑袋里好像有星星一样的东西在乱跳,咯嘣咯嘣的,要突破它的眼眶出去。白鼠的呼喊声被无限地拉长,听起来既陌生又熟悉,刘老须简直快要听不懂它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