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教他什么?”
“教他我会的。”刘基的食指点在青石桌上,“风水,天文还有卜卦。”
竹知节吃了一惊:“你教他这么多东西?他可以……”
“不止,他自己还在练武。”刘基直视着竹知节的眼睛,“去年这孩子自己在秦淮河畔宰杀了一条百年的蛇妖——”
竹知节眼里满是震惊。
刘基于是又把话头收回去,刚才的一瞬间,他已经细细观察了竹知节的神色,明白他并不知情,也就不再谈及此事,继续道:“前途无量不外如是。”
“恭喜。”
“所以我自信向你打这个保证。”
竹知节沉默片刻,痛快道:“也好,我们就下这个约定,刘兄想要什么就开口吧。”
他们都是坦诚敞亮的人,不做虚与委蛇的交易,也不谈那种浮于表面的感情,有什么给什么就是了。
“我想要竹节。”
“本体不行。”
“出本体外的,要最好的。”
“好。”竹知节用左手挽起右手的袖子来,从右手心里很快寸寸生长、幻化出一整节竹子来,竹节随后片片裂开散落在桌上,表里俱是碧绿一色,没有一般竹子白色的内里。
“这些虽然不是本体上的一部分,倒也是一千多年来我褪下来的枝节旁叶凝成的,加上草木精气和妖力,已是非常好的东西。”
刘基很满意地收下。
“你是不是要去黄臭虫那里?我送你。”
“不必了。”刘基拱手道,“在下自己去就可以,后会有期。”
“这里离应天城不远,刘兄可以多来,我会备茶。”竹知节有点不舍,但还是起身送客。
两个人各自躬身行了礼,刘基便走了,这时雪晴云淡,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满目的白色里。
等他走出去好远,竹知节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些不对,他似乎觉得这一切都是刘基谋划好的,这人早就预备着要拿他的竹片了。
教他我会的,风水、天文还有卜卦……
这人是会卜卦的。
土壤翻涌,郝笋在竹知节脚边冒出来,一双线条一样的手撑在地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刘基远去。
竹知节低头看它,笑问道:“怎么?你不喜欢他?”
郝笋道:“大人的朋友当然就是我的朋友。我只是觉得他有点怪。”
“哪里怪?”
“我说不出来。”
“那么你就记好了,人类就是偶尔会有这样怪的人的。”
竹知节转身回去,竟也不是很在乎自己有没有被刘基的话术蛊惑住了头脑。
这边黄修竹刚从地上爬起来,对自己的变化欣喜若狂,头还晕着,想要找朱标,还没摸清楚方向,就见到山下的路上走来了一个文士。
这个人当然就是刘伯温了。
刘基弯腰提起地上的刘老须,疑惑道:“它怎么了?”
“刘先生……”,黄修竹张张嘴,扯了一句:“估计是高兴地昏过去了。”
刘基也并不在意它,寻了一张椅子坐下,双手收于袖中,靠在椅背上,问道:“公子去哪里了?”
黄修竹也想知道,他猜测道:“大人应该是去找一人泉了。”
刘基也不问这个“应该”是怎么一回事,转而看了看黄修竹,从袖中掏出了竹知节给的竹片来,似乎是在仔细端详。
黄修竹一下子被吸引住,呼道:“这是什么?”
“是竹兄送给公子的见面礼。”
黄修竹佝偻着身体,眼珠在眼眶里剧烈颤动着,嘶哑道:“他送了见面礼?”
“对。”
话音刚落,黄修竹就转回身体去,冲进屋里,翻箱子倒柜子,从角落里捧出一个布包来。
他一直是有心要给朱标谢礼的,准备了很久,每次望着应天城,想要把东西送出去,就会觉得瑟缩,觉得这东西并不好,又歇了心思埋头继续寻找,现在听到竹知节送了东西,实在是忍不住了,拿了自己最好的收藏出来。
“刘先生,这东西不是很好,但也请收下吧,转交给公子。”
布包很小一个,只是蓝色粗布,半个巴掌大,打开以后是块球形黑玉,珠圆玉润,不到一寸大,里面看着好像有江水在奔腾一般,隐隐似乎有蛟龙游动的影子。
“这是从山底下挖出来的。”黄修竹道,“钟山底下的东西不会简单的,这块玉有龙气,公子的父亲是打天下的,配起来也不会差!”
“公子会喜欢的。”刘基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第23章 老朱的想法
朱标这边,他已经带着六出白上了山。
山巅之上,白雪掩映之中,有一个稍稍凸起来的石台子,台上有一个凹进去的坑。
在它们上面有一个山体自然裂开而形成的缝隙,约莫只有两寸长,一寸宽,向下淌着涓涓细流,细流淌到石台上时,就停下来,在坑里蓄成一小堆。
不是雪水,也不是雨水,更不是泉水,没人知道这水从哪里来,但无论是什么季节,也从不会中断。
朱标把刘基给他的葫芦拿了出来,打开葫芦嘴一看,里面竟然还有个细细的棍子,拿着这个棍子往外拽,竟然拽出一个木头勺子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放进去的。
只能说这准备十分充足了。
用袖子擦去石台上堆积的冰雪,朱标拿着这个勺子去舀一人泉的水,装了半葫芦,泉就空了,片刻后补上,还是一直流,但怎么也不会流到外面去,永远是一人的份量。
实在是奇异非常。
其实黄修竹已经说过他那水缸里装的全都是一人泉的水,朱标若是想要,完全可以问他拿的,只是一来黄修竹已经晕过去,不问自取即为偷,二来这种奇观还是亲眼见见为好,更有参与感,也好长长见识。
突然之间,朱标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与联系。
他四处转了转,望气寻找一番,最后又在泉边停了下来。
朱标动用了法力,朝着泉水流出的山缝尽头看去,一路透过那缝隙,看到了山中的矿石,又透过山中的矿石看到了地底的龙脉,在散发金色光芒的泥土深处,安安静静地卧着那一条长龙。
这条龙脉与老朱同志有联系,老朱同志又一心把朱标当作自己的继承人,四舍五入一下,就是朱标与这条龙脉也有联系,因此才会感到熟悉与亲切。
与之前不同的是,从这个视角看过去时,能发现原先看不见的东西。
在马车上的时候,朱标原本只能看见龙的侧面,现在登高向下而望,却能观察到它的头,这条龙只睁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死死地闭住,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而且它并不是活的。虽然称不上死,但龙脉永远也不会动,是生的标本,死的样品。
是一山之精,也是人道气运。
朱标提起葫芦看看,思考这是不是地龙的口水,想了想觉得不至于,于是就把葫芦挂在了六出白身上。
六出白摇了摇尾巴,已经习惯了,连叫也没有叫一声。
狗勾的用法有很多,可以拿来暖脚,也可以当作平板支架,但朱标现在并没有平板,只能勉强让它做个货架。
人比狗要狗一直是个很恰当的说法。
他和六出白顺着山路下去,拨开枯枝败叶,每向前走一步,那些草木就在身后合拢,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好像是砍柴归来的农夫一般。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刘基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他的葫芦也满了。
至于水是哪里来的,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黄修竹一看到朱标回来,就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他本来是想跪下的,只是并不清楚朱标是什么想法,愿不愿意在刘伯温面前暴露自己的特殊,又或者是否已经暴露,这些他都不清楚,所以就没有跪。
刘基拱手笑道:“公子回来了。”
“回来了。”朱标点头,“倒是先生,恐怕是抽空吃饭去了吧?否则怎么会这样慢?”
“没有没有,喝茶罢了。”刘基笑着摆摆手。
朱标一看,刘老须还在地上躺着,过去想把它捡起来放在六出白背上,刚弯下腰,还没有伸手,刘老须就从地上蹦了起来,猛地咳嗽几声,听声音好像是个破烂的风箱一般。
“咳咳咳,公子,你们谈完啦?”
“谈完了。”
刘老须一抹头上的冷汗,系紧了自己的头巾,两只爪子抖了抖,磨搓一下,对着众人挨个行了一圈大礼,恭敬道:“今日的大恩大德,小人代表鼠国谢谢诸位大人,以后若有机会,必定加倍回报。”
“过几日小女成亲,小人还有很多事要忙,就先行告退了。”
朱标有心还想再问问它女儿和那只猫的事情,刘老须就已经拔腿一溜烟钻进树林子里去了。
对刘老须来说,呆在这里就已经是一种天大的折磨。
一个原因是它的胆子小得很——要不然也不会被猫威胁到嫁女儿的地步,它明明那样宠爱它。
虽然这其中也有为鼠国老鼠考虑的原因,但胆子小就是胆子小的。
鼠国的制度是世袭制,刘老须从一生下来就是鼠王了,这么说虽然不太恰当,但它的性格里确实埋着以吨为计数单位的妥协与中庸,就像是童话故事里任由王后赶走白雪公主的国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