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标的眼睛彻底转为金色的一刹那,黄修竹浑身的毛发都竖成了朝天的直线。他自己也打了一个激灵,感到了幼年时被猎人扔进冰水里般的冷意与痛苦,仿佛被一下看透了魂灵,看透了思想和肉体、前世与今生,眼前发黑,身体自发的开始颤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标终于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咚的一声。
神经紧绷的黄修竹把脑袋再次磕在了地上,这次不是他要磕头,而是因为太过紧张后的放松让他控制不住身体,才导致这一个五体投地的动作出现,出了这个丑。
对于朱标来说,他确实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确实有这个能力,唯心的修行开始起作用,这次他看到的不仅仅是黄修竹的道行、本体,还有他的一整个成长路线——其中甚至有一小段黄修竹在修炼时的画面。
那是一只黄鼠狼在山巅之上、紫气东来之时,对着太阳吞吐阳气的画面。
朱标还看出了对错。他自己分明是不了解妖类修行的,也没学过这些知识,但就是看出了对错。
“以后去东边修行吧,南山人气混杂,阳气有些不纯了。”
乱发之下,黄修竹瞪大了眼睛,眼白中出现众多血丝,激动万分,张大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最终竟啪的一声晕倒在地。
他双臂向前伸着,腿也折了起来,只剩下屁股高高地翘起,整个人的前半部分摊在地上,好像是只被定住了的毛虫。
只见他脸上带着的竟是幸福的微笑。
这就算高兴地晕过去了。
难道我这几句话,就是先生说的仙人指路么?
六出白能催熟吗?
朱标慢慢地盯住了一无所知的狗子。
第22章 敲诈
朱标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拿它去看一旁的六出白。
六出白显然被黄修竹的表现吓了一跳,对着倒在地上的黄鼠狼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信息明明白白的在朱标眼里显现出来。
狗妖,五岁。
五岁,还太小了,也没有完全开智,不知道有没有用。
朱标弯下腰来,伸出手:“小六,过来。”
六出白倒还是憨憨傻傻的,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嗅着朱标的手,再抬头用湿漉漉地眼神看他。
“耳朵竖起来。”
六出白汪了一声,把耳朵竖起来,竖到毛尖尖也随风飘扬的程度。
“听好了。每日丑时,对月……”
朱标只说了一句就停住,因为六出白压根是一副全然无所知的模样,好像根本不明白朱标在说什么,又或者它有在尝试弄明白朱标的话,可半点用也没有。
“嗯——或许是年纪太小了。”朱标评价道。
他又把目标瞄准了旁边的老鼠,正准备去逮它回来看两眼,刚起身就又坐下了。
这一只也已经倒在地上了。
刘老须在得到黄修竹的承诺后,就让自己果断晕过去了,四脚朝天晕得很是安详平静。
它可不敢让自己知道这两位在说什么,哪怕在它看来好说话一点的朱标没有意见,黄修竹也未必会放过它——这事情重要到都需要下跪了,还是自己能听的?
晕过去总比丢了命要强。
朱标失去两个实验对象,只好自己思考。他也不是什么非要折磨自己的、半本书过去还要扮猪吃老虎的小说主角,在现代网络的洗礼下,猜也能猜到这是穿越带来的金手指。只是这原因……
自己身上若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也只能是穿越,平行宇宙碰撞带来的信息量或许会很大,两个世界对撞的交接点也许正在自己身上。
又或者说是自己与别人不一样的魂魄。
也没准是未来成为太子后将会拥有的国之气运,成为皇帝后会有的龙气。
说不定也还是这眼睛的原因。
答案一时之间有很多,朱标逐渐开始后悔自己没学量子力学。
——当然学了也是学不会的。
热酒与热茶的蒸汽氤氲徘徊,在青碧的竹林里盘旋,满山雪色中,除了苍柏林,也就是这里还有绿色。
“请。”
竹林被风吹动的涛涛声拂过耳畔,刘基品着茶,看着对面的竹知节,突然问道:“竹兄,我观你气度不凡,温润有礼,怎么会和那位黄老爷之间产生矛盾?”
竹知节拿着手里的酒盏,沉默片刻,叹道:“往事不可说,也不可追忆。”
“你与他有深仇大恨?”
“没有。”竹知节皱眉否认,随即又说,“深仇大恨谈不上,只能说是过节,这过节有点严重,但也说不上……”
“说不上是深仇大恨?”
“不错。”
刘基笑了,意有所指道:“我看竹兄和黄老爷的感情很不一般,不像是仇人,更像是很好的朋友,没有你死我活,好像是在闹别扭一般。”
竹知节沉默片刻,嘴角勾起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容,避开不谈:“刘兄倒是很聪明。”
刘基欣然接受这个赞赏,笑道:“做人当然还是要聪明些好,光阴似箭,流水无情,人本就活得短,要是还不够聪明,又怎么能追上其它生灵?”
竹知节并不向着刘基想知道的方向交谈,反而问道:“刘兄一身本领,何苦替凡人卖命?我看你带来的那个孩子,似乎是你主君的儿子。”
刘基在口里闷闷地嗯了一声,抚须道:“是我家主帅的大公子。至于替人卖命——竹兄,王朝气运有多么可怕,文武百官能分得的人道气运有多少,你应该要比我清楚吧。”
“你自己的修为也不差,何必贪恋那些,二者又不可兼得,岂不徒惹麻烦。”
刘基笑道:“竹兄不懂!儒家讲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的本事不大,想的却很多,为往圣继绝学就算了,太平我很想要。”
“哦。”竹知节恍然大悟,活了千载以来,像刘基这样的人,他也不是没有见过。这种人往往有牺牲自己也要达到的目标,目标往往还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刘基继续道:“我华夏大好江山,万千气象,就合该万国来朝,国泰民安。”
竹知节同意:“是。”
“同饮,同饮。”
两杯酒下肚,竹知节不知不觉间对刘基的认同更深,一是喝上头了,二是钦佩他的气度。
所以等刘基再套话时,他也就很爽快的把故事说了出去。
“我和那只臭虫,别的怨恨没有,只有一桩事怎么也忘不了。”竹知节单手托着脸,手肘搁在桌上,侧头道,“那已经是八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刘基很感兴趣,兴致勃勃地听着。
“那个时候,我还是一颗笋。”竹知节道,“是笋就要出头的,像我这种草木成精的,出土是很重要的一步,何况本体是竹子。节节攀升并不简单。”
“我精挑细选了一个清晨,在惊蛰的第一声雷响过后,趁着春雨开始下,就向上破土。”
“谁知道土上面也有一只黄鼠狼在借着雷动风行突破。”
从竹知节的声音可以听出,他还是恨得牙痒痒,哪怕过了这么久也不能释怀。
刘基忍住笑,问道:“竹兄莫不是一下子扎在了黄老爷的屁股上?”
竹知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郁闷道:“不错。雷惊之中是注意不到周围动静的——也和修为尚浅有关系,我们两个当时都吓了一跳,一口气憋了回去,他没有突破成功,我的破土也并不顺利。”
“他恨我,我恨他,当场就打了一架,谁也奈何不了谁,往后的日子里数次想置对方于死地,没有成功,也就不了了之。”
“他蠢得要命,还把自己的名字改了,叫修竹,意思是迟早要修理我一顿。”
“这么多年打闹下来,也算有了感情。”
刘基道:“竹兄修为已上千年,怎么还会抱憾?”
“哪会如此简单!”竹知节道,“妖类修行乃是逆天而为,破土不顺利,直到现在我这身上也还是有问题。”
“什么问题?”
“自然是本体之上的竹节有一部分短了许多。”
刘基放下杯子,道:“那好,我这里有个办法帮你。”
“什么办法?”竹知节问道。
听了刘基的话,他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有表现出特别多的惊喜,一千多年的时间里,他见过的人,遇到过的事,都已经太多了,这并不是第一个对他说有办法的人,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这些人里,刘基虽然特别,也并不会让竹知节过于在意。
话虽如此,他心里还是藏着隐秘的期待。
“五年以后,我会叫我的徒弟来帮你。”
五年并不是多长的时间,竹知节完全等得起。
“你的徒弟是谁?”
刘基道:“就是刚刚那孩子。我勉强算是他半个师父。”
竹知节倒是没有怀疑刘基在骗他,单纯地疑问道:“师父做不到的事情,徒弟怎么去做?”
“只做半个师父,是因为我只能教他一半。”刘基为自己又倒一杯茶,“我要是有那另外的本事,就全教了,也不会拿你的问题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