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韩佑在的时候,不喜欢有别人。冯可于是带着小太监退出去,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韩佑想着心事,剥了一颗荔枝,把白亮而透明的果肉放在皇帝手上,斟酌着开口:“如果甘州粮荒造假案查出来确实跟高擎有关,陛下准备怎么处置高擎呢?”
夏司言将荔枝整颗含进嘴里,细细咬烂,感受甘甜和凉爽在口腔里铺开,露出很愉悦的表情。然后他把一粒滚圆的核吐在一旁的小碟子里,才缓缓开口:“看他参与了多少吧,让他们把钱退出来,再杀几个甘州的地方官,然后把高擎的位置挪一挪。”
韩佑心里一动,手指又拈起一颗荔枝替皇帝剥开,问:“陛下准备怎么挪高擎的位置呢?”
夏司言想都没想,不大走心地说:“如果这件事是他主使的,那就按照昭国律例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如果这件事不是他主使的,只是他下面的人搞的鬼,也得治他一个治下不力,把他内阁首辅的位置夺了。”
高擎还领着礼部尚书的差事,如果只是夺了首辅之位,他还也还是内阁大臣,将来极有可能东山再起。韩佑盘算着,事情要怎么查,要查到什么程度,才能把高擎彻底打倒而又不至于牵连太广,同时又让皇帝觉得可以接受。
夏司言接过韩佑剥好的荔枝,仔细把核掏出来,又喂到韩佑嘴边。韩佑心里想着事情,放松了防备,下意识张开嘴巴接了。
果肉柔软细腻,跟夏司言手指的触感一样。但夏司言的手指是热的,在唇上留下一点了温度,让韩佑心惊肉跳。
夏司言嘴唇红红的,有一层湿润的水光,他看着韩佑,蛊惑地开口:“朕把高擎的首辅之位免了,让你来当,好不好?”
韩佑吓了一跳,猝不及防被多汁的果肉呛得咳嗽,“不……陛下不可……”
夏司言笑起来,“哦,对,你还不是尚书,先提你当尚书,然后再入阁。”
韩佑平复下来,严肃地说:“陛下不可儿戏。”
“你不想要吗?你们读书考试当官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韩佑无法违心地说自己不想要,但是又不能说自己不想通过这种方式要。因为昭国的重臣说到底都是皇帝指定的,若他说自己不想受到皇帝的特殊偏爱,就多少有些矫情了。
可是得皇帝的恩宠不代表得人心,他不想当佞幸,或者说,他不想被人说成是佞幸。他想要的东西,必须靠自己去拿,必须水到渠成、名正言顺。
跟皇帝解释这些免不了又会惹皇帝生气,于是韩佑规规矩矩地回答:“臣资历尚浅,不敢妄图高位。”
夏司言笑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虚伪。”
韩佑没有否认,继续拈起荔枝剥开,递给夏司言。夏司言接过去又喂回到他唇边,这一次他没有开口接了。
夏司言好看的眉毛皱起来,把冰凉的果肉贴在他唇上,命令道:“吃了。”
韩佑微微仰头避开,“陛下,这不合礼数。”
不知这句话怎么惹怒了夏司言,他脸色明显难看起来,又向前伸手,强硬地要把果肉挤进韩佑的唇里。韩佑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心脏在胸腔里砸得砰砰地响,他实在躲不过去便站起身来,躬身道:“陛下,臣先告退了。”
说完就准备要走,他的躲避刺痛了夏司言,他越是想躲,夏司言就越是忿恨。眼见他要走,夏司言厉声道:“你敢!”
韩佑停住,双手交叠地站着,垂眼看着光亮的地板。夏司言把手里的果肉扔了,又拿了一颗没有剥开的荔枝,站起来举到韩佑唇边,说:“吃了。”
韩佑看了一眼小小的果子,那上面红红的、鱼鳞似的表皮粗糙带刺。他不知自己哪里又惹皇帝不开心了,叹口气说:“陛下,不要闹了。”
夏司言眼神冷了下来,命令道:“吃!朕给你什么你都得要!”
韩佑盯着夏司言发红的眼睛,觉得自己的眼眶也很酸很痛,最终让步道:“是,陛下。”
他张开嘴唇,咬在粗糙而干涩的外壳上,夏司言好像没有料到他真的会吃,忙缩回手,韩佑却已经将整个荔枝都吃进了嘴里。
“你是傻的吗?”夏司言伸手去掰他的嘴巴,“赶快吐出来!”
韩佑别开脸,把带壳的荔枝在口中咬碎,果肉的香甜和外壳的苦涩混在一起,令他难受地皱起眉。不知是粗糙的表皮割破了口腔内壁细嫩的皮肤,还是他自己不小心咬破了舌头,铁锈味也在嘴里蔓延开来。
“吐出来!”夏司言掰着他的下巴,像一头发怒的小兽,吼道:“你给我吐出来!”
韩佑只是躲,并不听皇帝的话。
夏司言发了狠,把韩佑按倒在御榻上。
夏司言已经长得比韩佑高一些了,韩佑并不是他的对手。被按倒的时候,韩佑的背脊重重地撞在御榻的矮桌上,盛荔枝的大碗被撞翻,冰块和荔枝滚落得满榻都是。
韩佑松了牙关,夏司言手指伸到他嘴里,把他咬烂的荔枝掏出来。有血迹沾在手指上,夏司言恼怒道:“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韩佑觉得嘴里很痛,好像有很多细小的口子,唇角也破了,他伸舌头舔了舔嘴唇,很快又镇定下来,语气平静地说:“陛下,容臣先起来。”
夏司言气疯了,他最恨韩佑这个样子。刚才他已经看到了,他看到了韩佑眼睛里跟他一样挣扎的欲望,他看到韩佑有一瞬间的妥协。可是,那样的韩佑很快就不见了,很快又变回这个一本正经得几乎冷漠的吏部侍郎、文华殿侍讲。
他想把韩佑的外壳剥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跟荔枝一样柔软和甘甜。
这个念头死死地拽住他,把他一直往下拽,他什么都不想了,也不顾滚落的冰块融化、打湿了套着金色丝绸的软垫。
他一只腿抵在韩佑两腿中间,两只手把韩佑的双手牢牢地箍住,不顾后果地吻了上去。
第9章 深渊
韩佑的嘴里很凉,有荔枝的香味,还有一点苦涩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夏司言全部的身心都被这一点味道勾引了,只想狠狠地欺负他,夺取更多。
韩佑震惊了一瞬,随后便剧烈挣扎起来。他比夏司言大十几岁,却完全挣脱不开夏司言的挟制。
夏司言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强吻,在最初的慌乱之后渐渐掌握了技巧,吻得温柔又深情。韩佑不再抵抗,也毫不回应,紧闭着眼睛,睫毛在微微颤抖。夏司言看到他睫毛上挂着水珠,终于放开他,吻了吻他颤抖的睫毛,尝到了一点咸味。
夏司言的残暴跟他的坏脾气一样收放自如。现在把人欺负狠了,又担心韩佑生气,于是熟练地换上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样子,趴在韩佑胸口,安静地抱着韩佑的脖子。
谁也没有说话,韩佑脑子里很乱,他遇到了他从政以来最棘手的一个问题。他绝对不想捅破的窗户纸被捅了个大洞,假装无事发生这一招已经不灵了,现在该怎么办?这段时间以来他蒙着眼睛捂着耳朵,试图跟夏司言保持这种不进不退的关系。一来,谁也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得罪皇帝,二来,他也确实舍不得。
他每次想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都告诉自己再等一等。结果一拖拖到现在,拖到他自己也深陷其中。
他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
扪心自问,他不想跟夏司言亲近吗?想。他不喜欢夏司言碰他、吻他吗?喜欢。可是……
韩佑睁开眼睛,望着彩绘的屋顶出神。他反思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优柔寡断的?
一开始只是意识到皇帝不正常,他小心避让周旋,以为自己能控制得很好。后来又给自己找借口说迁就忍让一下也无妨,再后来呢?他什么时候也变得不正常了?
理不出个头绪来。他只记得最近一次心软,是夏司言抱着他,求他只要一次。
韩佑又给自己找借口,那么就一次吧。他轻易地说服了自己,抬手拥住夏司言。
夏司言正惴惴不安地等着韩佑的反应,没想到韩佑会突然抱住自己,躁动不安的心得到了鼓舞,他撑起身子,双手按在榻上,是一个把韩佑囚禁在怀里的姿势。他无限柔情地看着韩佑的眼睛,再一次吻了下去。
这一次韩佑顺从地回应了。他感觉到夏司言越来越投入的热切,自己也跟着一起下坠。
殿内很静,门外有蝉鸣、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还有远处报时的钟声闷闷回响,韩佑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梦境。他彻底放弃抵抗,任由皇帝把他带向五彩斑斓的深渊。
忽然他听到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这一瞬间,让人惊悚的颤栗顺着背脊窜到头顶,吓得他几乎心脏骤停。他一把推开正吻得投入的夏司言,撑着身子坐起来。
原来是那条白色的小狗,那狗脚步轻盈地跑了过来,汪汪叫了两声,吐着舌头朝他摇尾巴。
他松了一口气,心脏还在胸腔里重重地砸着。这一吓使他清醒了,嘴唇还留着夏司言给他的强烈触感,但心里那道防线也渐渐重新建立了起来。
夏司言突然被他推开,也并不像以前那样发脾气,而是又从后面抱了上来,在他脖子上拱着,撒娇地叫他:“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