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眼带厉色,冷冰冰盯着她。
宋锦拿团扇遮脸,轻笑一声,自己搬了个凳子,硬挤着坐在了棋盘侧边,在虞氏跟云程中间。
坐榻长,中间摆小桌,虞氏徐氏坐一侧,云程跟程玉蝶坐一侧。
宋锦坐中间,就要比他们矮一截。
她并不介意,还使唤丫鬟上茶,“要松萝茶。”
又笑盈盈望着云程,“不知道吧?你娘最爱喝松萝,我不爱喝茶,她总爱给我送,以前她跟我关系最好。”
从她进来开始,云程就有很强的违和感。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仅仅是言语令人不舒服,还有她的穿着打扮。
这么居高临下的视角,宋锦还有意抬手挽了挽耳边发丝,由着宽大袖子滑落到手肘,露出手腕儿上戴的兽头镯。
云程看到这镯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很礼貌的想,宋锦的脑子不正常。
云程看看她华美亮丽的衣服,又看看她过分繁丽的首饰,目光也跟宋锦审视他一样,落在她脸上,定了定。
宋锦柔声问他:“你想你娘了吗?”
云程没见过这阵仗,但他看过小说,看过新闻,也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两位舅妈一位小姨都没说宋锦的情况,他亲眼见到人,结合大家的态度,也能猜出一二。
宋锦在模仿程蕙兰。
恶心。
云程就学她笑,“我很想她,但是你不像她。”
宋锦表情有一瞬的凝固,很快又是软软柔柔的笑,“程哥儿说笑了,你娘亲当年可是京都第一美人,我这乡下来的野丫头,哪能跟她比?”
云程毫不客气,“是不能比呢。”
目光及时在宋锦衣服首饰上再次扫过,再看她脸,极小幅度的微微摇头,都差点让宋锦绷不住,手指紧紧捏握着茶杯,克制着没泼到云程脸上。
她长叹一口气,“进来这么久,你也没叫我,我是你娘亲的表姐,你该叫我一声表姨母。”
还看向程玉蝶,“玉蝶也要有规矩些,叫我表姐,看你把程哥儿带的,没大没小。”
虞氏重重把茶杯放下,一个字不多说,“送客。”
另一边,程家三父子在书房议事。
迁入新墓的准备事宜,已经由虞氏办好,程太师亲自确认过物品流程,现在只需要等日子到。
现在他还是想问问能不能把云程夫夫俩留在京都,他是说叶存山不太老实,也觉得云程看着瘦弱,想留身边养养。
至于那什么学业为重,他听过就算了。
天下读书人,最终都要汇聚到京都。若因为提前几年来了,没看清自己缺点短处,反而因为看见了更广阔的世界,心态失衡,就此郁郁,那也不堪重任。
云程要喜欢,就当养个能吃的男人当赘婿。
要不喜欢,和离了再找。
程砺锋就难得话多,讲了下最近在府城那边的情况。
叶存山有点心机,也懂变通,坏心思没用到云程身上。陆瑛粗心,暂且不提。文瑞却是会四处打听的,叶存山经商挣钱显得奸诈,待人待事还是宽和敦厚。
也说:“等文瑞到府城期间,跟程哥儿相处熟悉了,我感觉他俩之前说不来京都,的确是因为学业。”
因为那时不确定程家态度,从环境到地位,各方面给叶存山的压迫感都太重。即使他能稳住,也要比常人辛苦多倍,云程舍不得。
现在到京都了,夫夫俩再不愿意来,则是性格原因了。
“程哥儿比较喜欢待家里,不爱出门。我在府城每天叫他过去吃两顿饭,也给他启蒙上课,他就晚上跟存山一起留下,中午若没事,吃完就走,都是陆瑛跟文杰过去拜访,没想过要留我那边。”
程太师就不说了。
程砺锋把云程交给他的首饰都拿了出来。
其中玉佩已经让程文瑞拿去找人修复,剩下的帕子、簪子、玉镯,还在木盒子里。
这几样太素净,一看就不是蕙兰的首饰。
等看见上头的“锦”字,程太师才深深拧眉。
程蕙兰走丢那天,是跟宋锦一起出去的。
宋锦说她路上跟程蕙兰闹了点别扭,程蕙兰自己跑了,所以她先回家了。
被人问起时,很茫然的问:“蕙兰没有回家吗?”
当晚没找到人,家里已经乱了。
连续三天找不到,京都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
再后来,就是大乾朝许多偏远地区的百姓都有听闻的程太师丢了千金,改律法的事。
律法没改,只是被重视起来。
这里不提。
宋锦那阵子也很自责,人都神神叨叨,一直说她如果没跟程蕙兰闹矛盾,程蕙兰就不会丢。
她自己说的,早就跟程蕙兰分开。
当时找人,家里丫鬟明确到了衣裳鞋子,甚至连里头穿的肚兜花样都问过。首饰也逐一确认,画了样式。
宋锦明知道这些,但没给程家提供任何首饰的线索。
程太师问程砺锋:“这首饰的事,你瞒着了吗?”
程砺锋说不必要瞒着,“十几年的事了,真有人要临时补救,那也好。”
恰好小厮来敲门,说宋锦姑娘到了。
确认程蕙兰失踪后,宋锦就从神叨变得失常反复,还偏爱模仿。
起初是妆容,后来是穿着,再后来是首饰。
宋锦是程太师弟弟的孩子。
他弟弟是哥儿,空有一身才华,但不能参加科举入朝堂。
后来心灰意冷,听了家里安排嫁了人。
跟夫君关系一般,自己也终日郁郁,宋锦到五岁时,他弟弟就不行了。
留下独女,有后娘以后,程太师心有怜惜,对宋锦多有照顾,经常接到府里小住。
宋锦来多了,也把自己当太师府家的千金看待。
宋锦开始有模仿行为后,家里没有见过宋慧兰的小辈们,都天然对她不喜。
她身上的气质太割裂,笑起来又太假,让人亲近不起来山 與三&夕。
但宋锦会对程太师哭,说她自责内疚,说她愿意替表姐尽孝。
程太师不需要她尽孝,留下她,只因为她是弟弟唯一的骨血。
他沉吟半晌,没管这事。
云程总要面对家里有这么一个人,都说他是性格原因,比较慢热,喜欢宅家里,才要晚点到京都,他就不把宋锦藏着了。
先见面,这两年也做好心理准备。
好过以后终于决定过来,再被宋锦膈应走要好。
他们这里没有反应,虞氏态度就更加坚决。
“你留这里也不会好好说话,程哥儿刚回家,一晚没歇着,还能叫你气走不成?”
宋锦就看向云程,“他可比大嫂的气性好,没跟我动怒呢。”
云程倒是想动怒,但他刚回来,看看这屋女眷针锋相对的交流,也没真的对宋锦怎么着,就知道宋锦在府里有人罩着。
他这才找回家的小外孙,跟宋锦这个眼皮子底下处了二三十年的人肯定不能比。
生气也没必要闹得难看。
云程阴阳怪气她,讲当时在外头的事。
说要不是娘亲身上有几样首饰都刻有“锦”字,之前程文瑞到府城时,他们就该相认了。
话落,室内安静了一瞬。
宋锦笑得勉强,“什么首饰?”
前面还能一直绵里藏针的膈应人,现在没人接话她自己先乱了阵脚。
“哦,你说的是手镯吧,我跟表妹关系好,我给她过赠礼,这都是正常的,你看我身上这些首饰,都是表妹送给我的,她总说我打扮太素净……”
云程就很难不阴谋论。
夏季天黑得晚,被宋锦车轱辘话来回翻着说,一下午的叙旧心情被破坏得干干净净,还让云程心头笼了一层阴云。
晚饭一家人一起吃,宋锦不留,给皇子陪读的三少爷也回来了,家里人齐全,晚饭吃得轻松融洽。
云程往小孩那桌看了眼,存银状态还不错,双眼亮晶晶的,一看就知道今天下午玩得好,也收回视线,专心吃饭。
叶存山看他情绪不高,给他多添了汤水,引人往这边看过几回。
饭后,陆瑛一家三口就要告辞。
临走前跟虞氏说大富翁地图反响很好,“他们还说给我接风洗尘,结果自己扎堆玩去了,都没空理我。”
玩得很投入,几样卡片都试了试,金币卡说出来俗气,但最受欢迎,也最能激发人的情绪。
美人卡也行,“但美人卡太少了,收集完了,就没感觉了。”
陆瑛还看了眼舅舅。
程砺锋的美人图画得极好,就看他愿不愿意为家里的挣钱大业贡献一下了。
存银被哥嫂牵走,他们回兰园。
路上存银说今天玩得好,要给表哥回礼,小孩儿还想逗人,说要给陆瑛做棉花娃娃穿的小衣裳,“总不能一直穿一套吧!”
换衣服就要脱,脱了就能看见娃娃身子,要陆瑛直面光屁股跟没有唧唧的事实。
云程要他换一个,“表哥到说亲的年纪了,你跟文杰不一样,不能跟他开这种玩笑。”
存银就说,“那我给他缝个桃花符吧。”
桃花多多,早日说亲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