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口气,简单清理了下,将碎玉和手帕放好,准备回来再仔细清洁。
外面叶存山还等着他,食盒放旁边,手里拿着干净短竹棍搅着泡了一天的纸浆。
云程愣了下,才想起来这东西,“你怎么泡了这么久?”
下午他被润笔费的事刺激,倒忘记了。
叶存山把竹棍放好,起身解释:“新纸做出来还有碎纸屑残留,我想泡久点试试。”
这个原理是他从云程说的构树皮要在水里泡个十天左右推出来的,反正也不急一时,可以多尝试几次。
云程就没多问。
叶存山牵着他走,给云程说香案之类的他让叶粮帮忙买了,“今天下午应该送到你家了,等会儿看看,要是没有我再跑一趟。”
叶粮是叶存山堂叔,云程第一次去蔚县就是坐的他的牛车。
很不合时宜,云程想到那天回来后吃的肉包子。
就说叶存山一直跟他一起的,没见他买。
云程没吭声,一副低头认真看路的模样,眼睛却发热发涩。
上次去县里时,两个人手头都不富裕。
叶存山没挑花花架子,东西都是散装便宜的,香炉也是粗陶制品,看着粗糙简陋。
所幸两个人成亲从家里拿了不少银子,上供的饭菜有肉有汤,还带了一坛烧酒,供品看着不寒酸。
这些云程都不会弄,就举着煤油灯照明。
他家堂屋非常窄小,叶存山个子太高,在小桌上忙活一直猫着腰。
都准备好以后,叶存山问云程:“怕不怕?要我陪你吗?”
这一天说是回魂夜,已逝亲人会回家。
活人回避是怕死人惦念,也并非一刻不能留。
可以说说话,诉诉相思。
云程没什么好怕的,叶存山就出去等他。
煤油灯留着。
矮桌很低,云程跪在叶存山铺好的稻草上,望着细亮烛火照着一缕白烟缓缓上升,一时无言。
心中还是蒙着一层低落,为小云程难过,也想他自己的家人。
算算日子,今天也是他的头七。
云程闭眼许愿:若有来世,希望你们一家三口得以团圆,幸福美满。
他这边结束,就能和叶存山一起回家。
才起身,就听着外面有人说话。
是李秋菊的声音,“我给大哥祭拜一下怎么了?你还能拦着我?”
隔着一扇门,云程都觉得晦气。
把人耗死了,还想卖孩子,竟然还敢在祭拜的时候过来?!
外面叶存山拦着路,李秋菊往里面硬挤,仗着自己是女人,叶存山不好扒拉她,挺着胸就想往里冲。
叶存山确实不好动手,皱眉想着一脚把人踢开的可行性,身后门就开了。
云程拿着根烧火棍,气势汹汹挥舞过去。
别说李秋菊这个跟云程关系不和睦的大伯娘了,叶存山都吓了一跳,侧身躲了下。
云程很少跟人动怒,被李秋菊今晚过来的行为恶心到。
他一下没打着人,又往前走了两步,要不是叶存山拉着,他还能借着烧火棍的长度真给李秋菊脑门招呼一下。
“你还敢来?你有什么脸来?你也不怕我爹今晚回来把你带走!”
李秋菊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小女儿云香。
她也不讲究,为了躲云程,把女儿往前一推。
云香才七岁多点,吓得嚎啕大哭。
李秋菊丝毫不管女儿,为掩心虚,大声狡辩:“你也太不讲道理了,你求我家给钱,那你没看到我家四个孩子要养?拿不出来钱不是正常的?我们没有给你出主意吗?你早早答应去王老爷家,你爹也不会死!现在装什么大孝子!”
话落,一阵阴风吹过。
李秋菊打了个哆嗦,根本不跟云程继续吵嘴,拉着哭哭啼啼的云香就跑着要回家。
要真让她这么骂完就跑了,云程怕是要几天几夜气得睡不着觉!
他立马就想追过去,被叶存山拉着后衣领不让他跑。
叶存山没让他久等,把云程往身后一护,弯腰捡了个小石子,手臂一甩扔出去。
几乎是同时,李秋菊就膝盖曲起,冲劲来不及收,摔了个狗吃屎。
云香腿短,这个距离只被险险带了下,还有李秋菊垫背,人摔亲娘身上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李秋菊骂:“死丫头,想压死我啊!”
孩子才歇下不久的哭声,变得更大了。
云程被发尖的哭声吵得脑仁疼,可算是冷静了下来。
他还是看着前方,因为夜盲症的缘故,他只能看见两团黑影蒙在夜色里动来动去,很耗神费眼。
只有李秋菊的骂声清晰,说摔了食盒,碎了餐盘,饭菜倒了一地。
叶存山牵着他,“走吧,她不会回来了。”
现在的人都封建迷信,头七的习俗李秋菊这个本土人士比云程清楚得多。
她本就心有顾虑,再被云程吓吓,摔倒了,还怕是鬼砸的,慌不择路就继续跑。
云程心脏后知后觉的急速跳动起来,心口都微微发疼。
他呼吸频率放慢,吸气吐息的调整,等到跟叶存山走到了河边,才缓过来。
云程问:“你说她今天过来做什么?”
叶存山能猜到,不想跟云程说实话,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云程发脾气,那架势,还挺唬人。
怕刺激他,便说了个温和点的答案:“心虚吧,怕你……怕咱爹去找她算账。”
临时改口换个称呼,听得云程唇角扬了扬。
他没说信或者不信,只问:“我刚才有没有吓到你?”
“没有。”
叶存山答话果断,完全忽略了云程挥舞烧火棍时,他本能的闪躲。
煤油灯没个罩子,不比灯笼,河边风大,不一会儿就被吹熄了。
云程又被迫成了半个瞎子,把叶存山的手抓紧了些,低头努力看路。
叶存山停步,突然跟他说:“我背你吧?”
他也不等云程同意,松开他手,就蹲在云程面前,让他趴到自己背上。
云程不好意思,他都多大了,还要人背……
可不知道为什么,人的情绪可以转变如风。
从怒气上头到稍稍平缓,继而挤上一层喜悦将所有负面情绪包裹,挠得他心间酥酥的。
他不自在的往后退了小半步,“我很重的。\"
叶存山嗓音带笑:“身上没几两肉,瘦得全是骨头,能有多重?”
云程双手背在身后,左右手互相丈量手腕粗细,不由默然。
他往前走到叶存山后面,给他预告:“我上来了?”
“嗯。”
似是故意,云程才在叶存山背上趴好,叶存山就起身颠了颠,姿态轻松,毫不吃力。
两手很规矩的落在云程腿弯,兜着他不让他下滑。
“我带你去看看构树皮泡哪里了。”
云程现在看不清,趴他背上闭目养神,还往叶存山颈窝蹭了蹭。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怪好闻的。
问出来,叶存山还拍他腿,是不高兴。
云程心里犯嘀咕,难不成他也用香囊?
构树皮分了两次泡,一次是叶存山自己处理的,一次是张小黑他们三个处理的。
叶存山用麻绳绑了扔河里,外面土地插上短木棍固定。
木棍做了标记,“扒了树皮的,是第二次扔进去的。”
这路好记,顺着村里洗衣服的那个河弯弯往下游再走上两百米左右就能到。
带他看完这个,叶存山又背着云程原路返回。
云程家是远离村落,夜里也没人出来闲聊说话。
即使是李秋菊那么大声骂了一通,也没招出来人。
两个人再回到云程家时,这边只有门口的一片凌乱。
李秋菊食盒里倒出来的食物和碗碟碎片她没清理,门前云程扔下的烧火棍也胡乱放着,屋角还有叶存山带来的食盒安静摆着。
只有里面的香案燃尽,好似有人已经吃过了供品。
收拾东西时,云程能帮忙了。
他压住的那点心头火又往上蹿,“被那女人打搅一番,爹肯定吃喝不尽兴。”
叶存山把餐盒盖好,拍拍云程肩:“她来这一趟,爹看见你能立起来,能叫她害怕,也才走得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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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心疼银子
都收拾完,两人回家热饭,今晚睡觉也晚。
木盒三件套被腐化的稻草泡过太久,里面也发霉腐烂,暂时先放后院,等到白天了,云程才去清洗。
弄完后他拿着手帕横竖比划,想努力认几个字出来。
他在叶存山眼里还是个文盲,便主动接过看了眼。
帕子角落绣着一支梅花,还有三个小字:小锦儿。
其他字迹全被晕开,难以分辨。
云程做出决定,“还是洗了再放好,不然连帕子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