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书会听闻此言,顺势蹭了蹭温止寒,温止寒显然被这个动作取悦,笑着说:“等着,我去端药。”
温止寒离开后,姚书会望着榻边的案几,又摸了摸亵衣的口袋,都不曾发现温止寒给他的平安符。
他的视线下移,看到地上的火盆中似乎有一块未烧尽的纸屑,他费力地下了床,用火钳拨弄半天,才发现那块残破的纸片的确是温止寒抄给他的《平安经》。
温止寒在这时推门而入。
他看到蹲在地上的姚书会,忙放下手中的中药,走到姚书会身边问道:“怎么不在床上歇着?”
姚书会不顾温止寒要抱他上床的动作,忍着疼痛环住了温止寒的脖子,埋在温止寒颈间,声音闷闷地:“云舒,为什么要烧掉平安符?你还是在怪我对不对?”
温止寒紧紧地抱住姚书会,声音甚至有些颤抖:“平安符不能护佑你平安,它便不需要存在。”
温止寒永远不能忘记,当他赶到姚书会身边,对方却浑身是血地昏倒在他怀中,他那时是何等的恐慌。
他应该强势一回的,当姚书会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说“我想替云舒报仇,云舒再最后依我一回”时,他不该一时心软,他应该拦下对方的。
对方让他看着姚百汌,向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平安回来,他那时也觉得,姚书会是有足够的把握才敢正面对上姚镜珩。
那场对战有多凶险,温止寒光听将士们的描述都觉得后怕,他的疏忽,差点让他失去姚书会。
可姚书会会选择替他报仇,不也是怕他再见姚镜珩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影响了心情么?于情于理,姚书会都称得上是考虑周全。
故而,他就算心中埋怨姚书会,也舍不得再责怪对方。
温止寒将姚书会抱回榻上,又道:“好好养伤。我为你重新做了一个,你不必为已经焚毁的旧物伤神。”
姚书会看出了温止寒的疲惫,他问:“我昏睡了多久?”
温止寒答:“两天。”
姚书会不肯撒手,撒娇道:“可我还是好困,云舒陪我再睡一觉好不好?”
温止寒纵容地道:“好。”
喝下药以后,姚书会就这么拐着温止寒上了床。
这两天温止寒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姚书会,闭上眼不过须臾的功夫,温止寒就已沉沉睡去。
姚书会用目光无数次地描摹着温止寒的眉眼,他想,既然他躺在了这里,那就说明他们已经胜利了。
已经错过了过程、又知道了结局,那过程什么时候知道,也就无所谓了。
姚书会这么想着,伸出不曾受伤的手臂,将温止寒揽入怀中。
在爱人怀中,温止寒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他再次睁眼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姚书会一直抱着他,以至于他的发根都有些汗津津。但他丝毫不觉得烦躁,反而很是满足地回抱姚书会。
姚书会也知道温止寒醒了,轻声问道:“云舒往后有什么打算?”
温止寒的声音还带着些刚醒的倦意,他答:“天下有明君,我可以歇一歇了。”
那就是不在朝为官的意思了。
“想去看看你母亲治下的大好河山,再找一找‘无’的踪迹。我总觉得,‘无’从崇云顶消失,终有一日会成为祸患。”
姚书会将手覆在温止寒手背上,郑重地道:“往后无论云舒去哪,我都陪着云舒。”
姚书会又道:“云舒同六殿下下的这盘棋我没有看懂。本想亲历了总能有些感悟,未曾想……”
温止寒笑答:“布局的还有你母亲。”
温止寒耐心地将几人的布局从头到尾同姚书会讲明白——
事情该从萧修平反讲起。
姚镜珩听了温止寒的建议,只身前往萧修平处与之和谈。
萧修平屏退众人,等着姚镜珩开口。
姚镜珩道:“孤记得,二十年前,萧兽师是位人人称颂的好官。”
萧修平不语。
姚镜珩继续道:“如今萧兽师揭竿而起,孤若应战,那遭殃的将是太康千千万万的百姓。孤不忍见此惨状,也猜想萧兽师与孤同样心系百姓,故而想来试试游说萧兽师。”
萧修平以为姚镜珩要来当姚百汌的说客,脸色已然冷了下来。
可姚镜珩接下来的话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孤不是今上的人,或许能同萧兽师达成些合作。”
见萧修平神色有所松动,姚镜珩伺机问道:“萧兽师当真有意称帝?若萧兽师有意称帝,三兄早就成为萧兽师的傀儡,以如今的形势看,三兄登基只是时日早晚的问题,萧兽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萧修平终于开了口:“六殿下要说什么不如坦诚些。”
“萧兽师是痛快人。”姚镜珩抚掌道,“孤想问,萧兽师为何而反?要达到的目的又是什么?”
萧修平捻须不语。
姚镜珩又下一剂猛药:“孤若战,定能胜,那是一件多大的功勋,萧兽师比孤更清楚。孤今日未带随从与兵器,还不能让萧兽师放心么?孤是真心实意想同萧兽师化干戈为玉帛。”
萧修平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开了口:“告诉殿下也无妨。若殿下要做些记录,写作邀功的折子,也请便。”
萧修平也曾是位一腔热忱的廉吏,后来舒蓉入了宫,得到了姚百汌的宠爱,他们从此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整体。
在舒蓉一封又一封的求助信中,他屡次挣扎,却也步步沦陷。
后来,萧竹出生了,他本想儿孙自有儿孙福,并不打算为萧竹做过多的人生安排;可天意弄人,萧竹竟有天生的腿疾,他若做不到让其他人惧怕,就只能看着萧竹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他每每看到萧竹被人耻笑后露出自我厌弃的表情,心中总会酸涩不已,他想,都怪自己没用,没能给萧竹一个足够坚固的避风港。
就这样,他开始放弃原则,只为了能得到更大的权势。一次、两次,他尝到的甜头越来越多,那些独属于士人的风骨与清高也被他一点点地抛在脑后。
再后来温止寒成了大司酒,萧修平不甘心一直被乳臭未干的小孩儿压一头;再加之他同舒蓉的关系,所以他不得不成为姚斯涵的后盾,成为三皇子党的中流砥柱。
他想,只要他做的事足够多,姚斯涵就会看见,他就能为萧竹铺就一条康庄大道。
是被好胜心还是被名利蒙住了双眼?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他不是不知道萧竹和姚斯涵有染,但他想,只要萧竹能得圣宠,将来也能多些保障。可他哪会想到,这段见不得光的恋情非但没有成为萧竹的护身符,反而成了对方的催命符。
等他醒悟过来时,他已经铸成大错,萧竹也已离他而去。
萧修平面有悲意:“沛郎永远是我的好孩子,我怎么就没能在见他最后一次的时候握紧他的手……”
那时他还不知道天家与舒蓉对他的算计,他与姚斯涵虽心有嫌隙,但仍愿意替姚斯涵做称帝前最后一点规划。
他没了萧竹,但他还有妻子和母亲,他该为自己做些谋划。
随着白无暇抑郁而终,萧明雪重病而亡,所有的真相也被萧修平悉知,天家华丽的衣袍撕开后,横竖只看得见算计两字。
他的世界几近崩塌。
于是他趁着姚百汌将他外派镇压异兽的时机同许多因缺粮饷而始终喂不饱自己兵马的将领达成一致,决定起兵造反。
“我要一点点夺走姚百汌和姚斯涵所拥有的一切。我要亲自成为将他们送上断头台的刽子手。”
姚镜珩道:“天下苦昏君已久,但孤想萧兽师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推翻他们吧?”
萧修平点点头。
姚镜珩又道:“孤有。只要萧兽师配合孤,事成后,有什么条件萧兽师尽管提。”
萧修平道:“我要报仇。我要殿下将那父子二人交由我处置。”
两人就这样达成了合作。
姚镜珩开始了他的下一步棋。
姜开霁去世后,姚镜珩和嬴雁风曾经互通过信件,嬴雁风答应姚镜珩,帮他夺回偃都。
早在姚炙儒“叛乱”时,温止寒就假借追击之名,将姚炙儒残部平安带出太康,因此姚炙儒活着的旧部大多投奔了嬴雁风。
而嬴雁风借着颍川枫亭大乱的机会,让姚炙儒的旧部扮作流民,正大光明地往偃都运兵。
姚炙儒在偃都的旧部在等一个能名正言顺引发军队哗变的时机,萧修平的叛乱无疑给姚镜珩递上了现成的机会。
时天流到达偃都后,同姚镜珩带兵前往镇压萧修平。
早已同姚镜珩打好商量的姚炙儒旧部趁偃都空虚进入武器库,而姚镜珩的一小队亲兵也留在偃都的大本营,里应外合控制了军营。
而姚镜珩则同萧修平合擒了时天流,萧修平部同姚炙儒旧部合围了前来平叛的兵。
姚百汌的亲兵被囚,其余只吃粮饷的兵并没有对谁特别的归属感,二话不说便认了姚镜珩为主。
通过这个不伤一人的计策,姚镜珩顺利地掌控了偃都,将偃都的兵尽数纳入麾下。
偃都之事自此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京中剧变那日的布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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