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晚玑第一次帮除了师父以外的人卜卦,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令人痛惜的卦象,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不会伤了小孩的心。
屋内沉默已久,谁也没想到先开口的那个人会是高瑥宁:“晚玑哥哥?”
是不是编不出故事了?
面对高瑥宁的打趣,李晚玑并没有因此展露笑颜,也没有用言语与其作对,反而是紧锁眉头,闷声不语。
烛光摇曳,融化的蜡油顺势滑落,李晚玑吞咽了口唾沫,拧成一团的眉毛终于放松开来:“宁儿,有时穷极末路,只是为了多一个活着的理由。
高瑥宁微怔,似懂非懂。
李晚玑继续道:“我自幼便被遗弃,记忆中也未曾有过爹娘的踪影,是师父捡我回山,将我抚养成人,教得我算卦卜命?”
说这些意欲何为?高瑥宁不解。
“有一次我偷偷下山,看到城里父母与孩童出行,其乐融融,我竟被吸引得跟了他们一路?师父虽用心抚育我,可对那时的我而言终归不是亲生父亲,我对亲情的渴望,更多来自于对未知的好奇。
而那次我切身感受到,原来爹娘就是会二话不说,买果子最大的糖葫芦给孩子的人。那次之后我便活得更轻松自在,因我相信若他们在我身旁,也会为我买下最好的那串糖葫芦。”
说着,李晚玑将目光移向高瑥宁:“宁儿,既然你的爹娘是为了你才做出这种决定,必然是同普天之下的父母一般,盼你安康幸福,对他们而言,你就是他们生命的延续,我相信他们在天之灵?定不会想看到你萎靡寻死。”
“你怎么??”高瑥宁惊诧不已,李晚玑怎知晓他爹娘已去,甚至知道自己有寻死的念头?
李晚玑忽然又勾起嘴角:“都说了哥哥会卜卦。”
他又靠近几分高瑥宁,真诚发问:“留下来吧宁儿?当初师父留我于山中,给我一个家,你若是愿意,这儿、清粤山、我们,便是你的第二个家。”
高瑥宁知道,若他想活下去,只有眼前这一条道路,娘亲让他拿着木盒里的东西去寻舅父,可高府没落,又有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收留他?
他反复回味方才李晚玑的话?若是死了,高府就真的灭门了,爹娘在世上也不再留下什么,而他也无法查证究竟是谁,要拿他们性命。
“嗯。”高瑥宁点头,李晚玑这人,他不信也得信。如果李晚玑想害他,早有机会下手,不必等到现在。
而且高瑥宁看他的眼睛?不像是在诓骗。
李晚玑闻言顿时欣喜,一下搂住高瑥宁的肩膀:“那?宁儿再叫我一声晚玑哥哥?”
虽然他方才在思考,却也非闭耳不闻,那四个字他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既然决定要信,便不能再向之前那般拒人千里之外,高瑥宁看他得寸进尺的模样,一时没忍住,竟笑了起来。
第一次见高瑥宁笑,李晚玑已经觉得满足,这小孩终于是对他卸了防备,只是心中难免有些惋惜,若捡回的是个妹妹就好了,长得这么好看,过几年大了还能直接娶了当媳妇,岂不美哉。
正当他对那四个字不抱希望、不敢奢求后,耳边却传来了高瑥宁带着笑意,甜甜腻腻的一声——
“晚玑哥哥。”
李晚玑被他的服软唤得心中一动,世人所说的金屋藏娇也不过如此。
一时竟又开始庆幸宁儿不是妹妹,若真是个姑娘家家,如此娇俏可人,做哥哥的怕是天天都提心吊胆,万一哪天不注意,就被外面那些毛头小子给拐跑了。
“宁儿乖,你既叫得我这一声哥哥,往后我便会将你当成亲兄弟对待。”李晚玑轻捏了一下高瑥宁的脸蛋,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果真是细皮嫩肉的小少爷。
见高瑥宁微微点头后,李晚玑便开始收拾桌上的八卦图和铜币,卜卦本就是探究人命运的手段,只是已经发生的事情看也无碍,但未来充满期盼、未知定数,若非必要,他不会随意窥视他人的将来。
于是桌上的这一卦,只算过往,未见未来。
“你是真的会算卦?”瑥宁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卦象中都说了什么?”
李晚玑反问道:“你真想知道?”
“嗯,你直说便是,不必忧心其他。”
李晚玑将铜币放回原位道:“以此为解,四枚铜币迭于坎,乃是凶恶之征,意为家、人、财、气尽失,这四者皆陷于水洼不可拔,唯独这一枚,”李晚玑指向那枚落在别处的铜币。
“逃出生天,独活。五枚铜币看似离得远,却又紧紧相连,这最后一枚落图的铜币,本也应与其他四枚一样陷入坎中,可因我动作太大,掉落时敲在铜币上被弹出,最后与前两番卦象相辅,落成困卦,意为困境求通,坚守正道,自得其乐,必可成事脱困。这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了。”
高瑥宁听得心生敬仰,李晚玑说得含蓄易懂,解卦之时像脱胎换骨一般,周身发着一种踏实坚定的自信,熠熠生辉。同时又借机提醒自己莫要再起轻生念头,唯有生存自省才能救己。
这一声哥哥,叫得实在不亏了。
”算得挺准。”高瑥宁微微一笑,把他记得的经过都与李晚玑说了。
李晚玑听后愤慨心痛,怪不得宁儿处处防备他,十二岁的孩童在生辰当日目睹这一切,实在是太过残忍狞恶,还能如此镇定,已是非常人可及了。
“若有听到什么消息,还望哥哥能如实告知,助我早日寻到灭门仇人。”
“若是寻到,你又想如何?”李晚玑一边收拾一边问。
自然是亲手将他千刀万剐,以血祭亡亲,哪怕是要?以命换命。
高瑥宁莞尔道:“待寻到再说罢。”
两人又说了会话,李晚玑感到有些困意,提出要熄灯就寝。
“山上暂没有其他寝居,只能先委屈宁儿与我同睡了。”
“不委屈,两个人一起睡反倒暖和。”
交谈下来,李晚玑已经习惯高瑥宁成熟的谈吐了,不知是因为家庭变故,还是本就如此,有时他会觉得高瑥宁不像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
烛火熄灭后,两人卧在一张床上,呼吸声默契得竟是相同的频率,高瑥宁躺在靠内的位置,有些寒意,山上的被褥始终不敌府中的暖和宜人,平日睡惯了软榻细丝,便觉着这又冷又硬,迟迟无法入眠。
李晚玑侧身翻转,看到身旁的人靠着墙缩成一团,连周围的被子都裹得严丝合缝,想来是被褥不够暖和,他自己睡久了不觉,可高瑥宁哪能睡得惯?
想着,李晚玑从身后环住他,将高瑥宁抱在怀里,轻声问道:“暖和点了么?”
高瑥宁被忽然靠上来的胸膛弄得呆怔,却又被逐渐升高的体温安抚,放松依偎着身后的人,安静地睡去了。
李晚玑抱住他,又将被子往里塞了塞,寒风从木门的缝隙中溜进屋子,像鞭笞一样抽打他露在外头的后背上,他只好把怀里的人抱得再紧一些,渴望从前方弥补应得的温暖。
高瑥宁觉得舒适了,便用后背蹭了蹭他的胸膛,嘴里不知在喃喃呓语什么。
李晚玑欣慰地浅笑一声,小孩就是小孩,说话再成熟也还是小孩。
屋外飘雪塑银,床上依偎取暖、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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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卦部分感谢《易经》、百度百科和维基百科的支持… 有加以改编,不是学这个的,大家看看就好。
第6章 请兄挽髻
翌日,李晚玑带高瑥宁去见了李清粤。
李清粤也不多问过往,只是简单地要了姓名。
“家中有丁则宁,看来他们很疼惜你,为你赐名为宁,想是冀你一生安定无浪。”
李晚玑给师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提起此事。见高瑥宁沈默不语,李清粤一下就被点醒,噤了声。
李清粤轻咳一声,继续说:“若你不介意,可同晚玑一齐称我为师,只是师门内的技艺讲的是缘分,我不好教,但我这也有些其他藏书,就当是代我授业了。”
高瑥宁拱手作揖,鞠躬一拜:“谢谢师傅。”
没有人说起高瑥宁是如何来的,也没有人在意他是如何来的,既踏进了山中,便不问过往,只向未来。
昨日发生了太多,给人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一时之间高瑥宁竟忘了今日还只是大年初三,想起时又拜了一下李清粤,笑着说了句“新年吉祥”。
李清粤听了后喜笑颜开,脸上叠起欢愉的折子:“还是宁儿懂事,不像有些人,只会偷花卷!”说着,有意无意地朝李晚玑那瞥两眼。
“师傅!你怎么还记着这事,况且若不是你不愿多给我一个,我何必要去偷呢?”李晚玑有些窘迫。
高瑥宁想到什么:“啊,昨日晚玑哥哥同我说的是多拿了一个。”他还故意加重了“拿”字的读音。
李清粤戏谑道:“没想到,晚玑哥哥还会骗小孩儿。”
李晚玑急得跳脚,小孩闹他也就算了,李清粤一把老骨头还掺和进来取笑他,脸上实在是挂不住,留下一句“我去给宁儿洗披风!”便快步逃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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