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已将手边的五枚铜币攥在手中,他李晚玑虽爱财,却也不能平白无故收了人家的银子。会良心不安。
“不着急。”手指在碎银旁敲了敲,高泞继续道,“李兄欠了那云良阁多少?这些可够了?若是不够,我…”
李晚玑见他欲往袖中探去,连忙抓住高泞的手“不必了不必了,这是哪的话,怎么能让高副将替我还钱呢?”
何况他根本没欠。
可比起因算命被人追着打,他宁愿眼前人误会他赊了帐。二者权衡之下,男人进出青楼是常事,前者传出去倒是会误了他赚钱的法子。
高泞闻言动了动眉,低头看了眼被抓住的手,另一人方觉不妥,迅速松开。
“不好意思啊高副将。”李晚玑轻咳一声,“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没什么,”说着,高泞的手指又搭上台面,将散放的碎银聚成堆,往自己靠拢。
与此同时,李晚玑的另一只手亦松开了紧握的铜币,高泞注视着与记忆无差的几枚,并未发觉李晚玑的眼神咬着碎银不放。
他又抬眸看向李晚玑,道:“李兄可用过午膳了?”
“…还没有。”李晚玑这一下大概猜到这位高副将在打什么算盘了。
收敛目光时正对上一双笑眼,他吞了口唾沫,愈发确信自己的猜想。
二人就近寻了处食肆,楼上的位置正好能盯着算命摊。
李晚玑有些尴尬,许是昨日轶事难忘,又或是高副将威严难拒,待坐下的那一刻,他便开始后悔,后悔方才被人一盯,竟连推脱说辞都没说出口。
“李兄可有忌口?”
“高副将要些自己爱吃的,我跟着凑活两口就成。”
高泞不在意地敷衍一声嗯,便叫来小二,要了一碗葱油汤面。
“好嘞!”小二的离去迅速铺开了沉默。
李晚玑想问他为何只要了一碗面,是银两不够吗?他自己身上也有一些,买多一碗面也还算足够。
或是已经吃过饭了?这么一想李晚玑更加疑惑,若真是这样,那高副将带他来这干嘛?难不成真是为了请他吃饭?
脑中挤出各种离奇猜想,可他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往时替人算命,也并未见过来寻乐的权贵公子,可唯独没有一位像面前之人一样,讲话都似循规蹈矩,好好的吃饭非要说成用膳,一口一个李兄亦叫得他浑身难受。
若是位读书人,怕是要满口之乎者也。
仔细忖来,李晚玑也并非没见过这样的人。只是那时年纪还小,若那人长大了,怕是能和面前这位副将较量一番。
他脑中又织起两人对着遵礼守道的模样,实在叫人忍俊不禁。
高泞见他无缘由地笑起,沏茶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他未想到八年过去,李晚玑还是这副令人摸不透的傻样。
他饮了口茶,茶水滑过喉咙时,眉头不自觉地拧出褶皱,普通食肆中的茶果真喝不得,不仅无香、还涩嘴,更别求返上喉咙的甘甜。
循着礼仪,他给李晚玑也斟了茶水,虽然心中觉得对方并不会喝。
未想对方早被尴尬得口干舌燥,茶水就位时迅速囫囵下肚,待苦涩充斥满整个口腔后面露难色,舔了舔嘴唇,咂舌道:“…真难喝。”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李晚玑才发觉不对,确视四周无人才松了口气。
高泞失笑道:“确实不好喝。若是愿意,下次高某给李兄送点方山露芽试试。”
方山露芽是周藏晏算准他到京的时日,托人从闽州送来的。
李晚玑闻言摆手,微微后倾,从身后的桌上拿了枚糖霜青梅放入口中:“不必不必,我那住处没有这么好的条件煮茶。”
“李兄住在何处?”高泞顺势问道。
“我住在…”话说一半,李晚玑猛地觉察不妥,分明昨日才第一次见,今日却已经想着登堂入室不成?又或是昨日冲撞令人记了仇,再怎么说也是这位的大好日子…
“我就住在城郊一处偏僻小屋,”一是心虚,他又补充道,“自己一个人住,不讲究那么多。“
口中的糖霜已化开,取代了涩楚,咬开梅肉时,舌尖浮上一丝不明显的酸味,店家很细心,梅肉中心的果核早被去除,可轻易将整块果肉咽下。
桌上另一人的脸色,却不如那枚糖霜青梅。
高泞闻后备为感慨,终是物非人亦非,在亲眼看到李晚玑下山摆摊时他就该想到这种情形。
八年过去,能变的实在太多,清粤山终究也只是昙花一现的桃源。
他又想起那位坐于白雾中的老者,微微分唇,才醒觉自己又何来询问的身份立场。八年前是他单凭一纸书信告别,哪怕眼前人认出自己,恐怕也不愿相认罢。
一切追究起来,似乎皆是自作自受。
手轻托颔,李晚玑盯着对面若有所思的人,好似自己是初次这么认真地描摹他的轮廓。
犹记昨日初见时,他扎起头发,丝毫未免,颅后长尾与骊骑甩着相差无几的节奏,甲胄光见,纹虎叱目,众人拥簇之下,伴着清风绿绣,鲜衣怒马。
今日再见,红裳飘飘,鸩鸟摇缀,玉簪温润,细看之下才发觉,他的眉眼不似武将般粗莽。视线如同抚过叶脉的朝露,李晚玑算是将他这张脸探了个彻底。
睫毛不算密长,随着呼吸微微颤抖,半现的眼眸压抑着摸不透的情愫,面中撑起的鼻梁亦是高挺,仔细一瞧,就连发丝垂掩下的耳垂也是漂亮的形状。
李晚玑不免想起八年前的小孩,若他顺利长大到今日,是否也会如眼前这般好看?
霎时,他又想起师傅往前说过,小时候长得好看的娃娃,长大后都会变得样丑。
思绪被强制终止,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您要的面来咯!”
李晚玑本就坐如针毡,也不再多言,便将热面狼吞虎咽下肚,想着赶紧送走这尊大佛。他一见到这人就不自觉地心慌。
账自然是高泞付的,二人下了楼,李晚玑自然地提出要回摊前,离开太久属实不合适。
高泞点点头,互相道了别。
走出几步,李晚玑又想起什么,转身叫住他:“高副将!”
“还没问怎么称呼?”
高泞先是一愣,随后笑笑:“泞,泞土的泞。”
高泞,倒真不是一个好名字。李晚玑想。他冲高泞摆摆手,继续道:“今日谢谢高副将啦!有需要随时来寻卦。”
话刚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但对方却意外迅速地应了声“好”。
高泞目送他回了算命摊,走远几步后,忽惊觉此景犹似八年前那一别,猛然回首,又看了一眼趴在台上的青色人儿,仿佛是在确认什么一般,才又继续抬腿迈步。
他缓步回府,思绪交杂如麻,分明他成就功业了,分明他回了京,分明他曾寻觅过,分明他还记得他。
高府殒没,清粤不再,为何偏偏连这京中最后的一点念想也要将他遗忘。
犹如四年前清粤,寻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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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中的高泞是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回京皮肤会变白(在营中晒过了)。扎高马尾是飒爽的,见晚玑时是贵府公子模样。
有人打扮了,是谁,我不说。
就是说,想要海星和评论???!!阿里嘎多!
第25章 擦肩略影(上)
四年前,京城。
营中众人皆未见识过京华风貌,大多都是在闽州地区从小生活到大的少年郎,人龙中不免传出欢声。唯独沉没在队尾的影子不喜反忧。
高泞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往前数十二年的时日俱是在这片土地上挥洒稚气,虽已有四年未归,却也磨不灭近乡情思。
可令他忧的不是此情此景,而是自己。
哪怕他眼见镜中之人不复当年模样,亦常惴栗,唯恐哪个眼尖的辨出他是何人。
此次进京有一要事,军中名单早已上报,不知为何却突然下达一道命令,要求他们亲自进京登记名册。好在周藏晏早为他造了个身份。
当初周藏晏见他支支吾吾报不出户籍,倒也不显意外。不出两日,高泞便成了闽州乡下无父无母,独身进城谋生的孩子。
具体如何办到,高泞也没有再开口多问。周藏晏似乎知道很多,总是能为他打点好一切,却闭口不谈缘由,也不开口寻什么回报。
问了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索性便不费口舌了,时候到了,他想说自然会说的,高泞想。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高泞在周藏晏的掩护下通过了登记。众人一早被周藏晏从闽州领过来,转眼又要赶上傍晚的船回闽州,时间不算充裕,但周藏晏看着一群小伙子兴奋雀跃的模样,决定将中间空出来的两个时辰赠与他们。
只是不能离开太远,若是走失了一个,所有人都得在京城留上一宿,能不能找到空房的客栈不说,众人的操练安排也得推迟。
周藏晏话一出,众人皆如手中滑落的沙砾,三俩成群寻乐去了,只剩下高泞一人愣站在原地。
他不是没有想去的地方,思忖片刻后还是抬腿,向城外奔去。
周藏晏坐在茶楼上,看着他极速离去的身影,无言,只是静静地将沏好的茶斟入杯中,琥珀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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