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静川听在耳中,不愿抬头看那人。
从他下定决心助太后之时,便明白自己走了一条不归路,一旦事败,他这个大戚开国以来唯一的异姓王,不可能被容忍。
“不过第三条,陈公子确实多虑了,”刘启灵道,“王爷的治国之能,有目共睹,朕怎么可能会因个人恩怨放弃这王佐之才呢?”
“朕也能懂王爷的心思,若是站在王爷的角度来看,被朕装出来的烂泥扶不上墙所迷惑,谁又会对这种皇帝抱有希望。”
“第一条……”谢静川盯着自己的鞋尖,“是为什么?”他问那人。
刘启灵没有再给他们叙旧的时间,即刻下令将太后软禁寝宫中,拟旨下诏将陈唯编排一番,将其外放京城,迁鸿胪寺丞陈狰为骠骑将军,撤谢静川摄政王一职,改任御史大夫,擢潘陵刺史蓝钰铮为丞相。
帝歪着头,举着笔,想了想,又添了上去。
将鸿胪寺卿林虞即日问斩,且将其枭首挂于宫门示众,命百官以此为诫,乱臣贼子有如此下场。钦此。
雨过天静,血迹被冲得七七八八。
谢静川与陈狰一前一后从殿内走出,两相无言。
“你还没回答我。”谢静川忽道。
陈狰默然不语,良久才道:“如果说,我对你早有觊觎,你嫁给我,是我一手设下的局,只为请君入局呢?”
谢静川身形一僵,驻足原地。
“平乐十七岁的时候,于泉明寺山下遇见了你,那时候平乐听闻,自己曾与小时候救过的神童,有过荒唐的指腹为婚,”陈狰道,“结果没多久,上天又安排我遇见了你,你说我当时是有多惊讶?”
谢静川没有回头,却也没说不听他继续讲。
“平乐不曾有过交心之友,可那一年的相识,与之后七年的相处,都叫平乐识得一个‘乐’字,叫我觉得,活着也挺好的。”
陈狰看着自己的手,它们刚刚才沾了不少鲜血:“小时候特别恨范家人不懂教孩子,把范豫宠成无法无天的孩子王,而我成了他专挑来捏的软柿子。”
“可是在陈家,陈狰一直都不明白,自己是做错了什么,是不该出生还是不该活着,也小心翼翼地在讨父母宠爱,为何还是得不到他们一分温情。”
“直到有一天,一切都变了。”陈狰看向他的背影,“陈狰和范豫做了一次交换,换的是我们的身份。”
“他不知从哪弄回来两张□□,说是要我戴着面具代替他坐在学堂读书,而他要出去玩。”
“渐渐地我们两个人都尝到了这份甜头——当然我不会摆出来让他知道,只得装作自己万分不情愿,范豫得了出去玩的乐子,也享受继续欺压别人的快感,这一换,换到了我们十七岁。”
“范家老爷子和老夫人待我不薄,反正比我亲生父母好得多,他们盼着范豫考取功名,逼着范豫刻苦读书,谁能想到他们面前的儿子其实是另一个人,而真正的范豫从街头巷尾混到了赌场青楼呢。”
“那真的范豫是你杀的了?”谢静川问。
陈狰道:“是我杀的。毕竟陈狰要与你成婚,不能让那个真范豫再顶着陈狰的脸到处溜达。”
大婚前夕的范豫之死,竟是这个原因,难怪时间如此凑巧。
“你又说范家人待你不薄?”
“他欺负过你。”陈狰道。
……这跟范豫也欺凌过陈狰逃不开关系。
之前郁氏说,陈狰十七岁那年是最混的时候,倒也是,毕竟那时真正的陈狰已经上了泉明寺,顶着他的面具的范豫也不好总出现在陈府。
“平乐这个名字,当时是随口一诌,可现在看来倒像是为你而起的。”陈狰浅浅一笑,“平生喜乐,皆因有你。”
“闭嘴。”
陈狰无言看着他。
“我一直……”谢静川语气肃冷却隐隐带了哭腔,“我一直待平乐是挚友。”
“我对你可并不只有挚友之情,”陈狰说,“更有挚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种。
谢静川想逃离,可就是迈不出腿。
“我想与你做一生眷侣。”
陈狰看着人跑远了,哑了言,笑得有些无奈。
不管他跑到哪儿去,他都会不择手段抓住他一辈子唯一的光。
谢静川一路脚底生风,几乎是逃回谢府。
就好像一瞬间,天都塌了下来,一时半会儿跟本承受不来。
“王爷?”辜老恰巧与他迎面相见,见他脸色不佳,有些忧心,“这是……怎么了?”
谢静川抬眼撞见熟人,更觉难堪。
“……以后没有什么王爷了。”谢静川喃喃,“变天了。”
辜老怔住了,久久缓不过神来。
“那少爷要不要……”辜老道,“和谁聊一聊?”
“您……许久未曾进过祠堂了。”
谢府祠堂只供了一个牌位,那是谢巍。自谢静川下决心站到太后那一边时,他再也不敢见谢巍。
“……要不要再备一壶老爷最爱饮的陈酿?”
谢静川阖目,半晌后点点头。
“我做梦也没想到,蓝钰铮会回来,”谢静川仿若跟父亲聊家长里短一般,边说边给牌位前的酒杯倒酒,“老实说,我不敢见他。”
“一直以来也不敢见你。”谢静川自嘲地笑笑,又道,“可是我觉得,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人会对我如此包容。”
“他就该是谢静川该有的样子,对皇上忠心耿耿,一身浩然正气。”他酌了一口,辣得不行,“而不是这个见风使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还有我以前跟你讲过的,我的同窗挚友平乐,”谢静川抿了抿唇,眼角一红,“我要怎么面对他?”
“他从来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现在突然什么撕开来给我看,什么都是假的,又什么都是真的。”谢静川失手滑落酒瓶子,碎了一地,抱着头,仿若山崩地裂,“要我怎么办?”
陈府也变了天。
陈玉升仿佛从没认识过眼前的弟弟,但又似乎什么也没变。
陈唯遭贬那一天,总是牙尖嘴利的他反而一言不发了。
“我猜你在想……”陈狰看着他,笑道,“早知就不应该生我这个孽种,对吗?”
陈玉升在一旁听着,心道怎么会呢。
都是亲父子,怎么会这般铁石心肠……
陈唯每说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关磨出来的:“你阿娘本就不愿有了你。”
这一句话像是点燃了某根火线,陈狰嗤笑一声,眼神愈发冷切:“不愿有了我?那怎么当初不干脆弄死我呢?”
陈唯道:“这不是在后悔么。”
“你知道吗?”陈狰笑得阴冷,凑上前瞪视着他,“你知道阿娘怎么死的吗?”
陈唯与他对视:“以前怎么就被你的话忽悠了,怎么就没想过你这狗东西一直藏了牙。”
“我杀的。”陈狰笑笑,“凤佩也是我从她手上抢过来的。”
陈唯额头青筋暴起,这番话一挑明,再无遮遮掩掩的理由。
“怎么就生了你这白眼狼!”
“我也后悔怎么就投错了胎!”陈狰横眉倒竖,“从小到大我都在不停地想讨你们喜欢,求你们把全给了哥哥的宠爱分我一点,看我一眼也好。”
“我不明白,”陈狰看着他,“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阿狰……”
陈玉升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我不恨阿兄。”陈狰道,“我恨的是罪魁祸首的你。”
只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十五岁的时候,陈狰偷摸着和范豫换回了衣服,揭下了面具回府。却发现小院空无一人,人都跑去东厢房了。
见这架势,陈狰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跑入东厢房,果不其然见到了被围作一团的郁氏,还有她怀里的婴孩。
郁氏见他回来笑道:“阿狰回来了。”
“是男孩还是女孩?”陈狰凑上前去。
“女孩呢。”郁氏又看着自己的孩子,满是怜爱。
那婴孩比陈狰想象的还要小,脑袋还没有他的拳头大,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睁都睁不开。
“名字想好了吗?”陈狰又问。
郁氏颔首:“想好了,叫觅棠,寻觅的觅,海棠的棠。”
“陈觅棠?”陈狰重复一遍,“好听,真是好名字。”
这个婴孩很小只,而后她会渐渐长大,她会有属于自己的一段人生,什么都会是新的。
郁氏见他怔怔地看了许久,笑问:“要不要抱抱她?”
陈狰显然没料到:“我吗?”
从没抱过孩子,陈狰小心翼翼地将她捧过来,一手托住她的头和脖子,一手则托住她的屁股,将她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
觅棠觅棠,这或许承载了父母二人的故事,也肯定深埋了父母的爱意。
她一出生,就生在这么好的父母膝下,陈玉升为人温雅,郁氏面慈心善,这个孩子的长大,一定会伴随着诸多爱意。
而不会像他那样。
从她身上,陈狰似乎找到了一个弥补的方法。
他的小时候受过好多的苦,他不愿这些再从这个孩子身上重演。
陈觅棠没足月时,陈狰听郁氏提过宝宝总是歪着头睡,特意耗了一整个通宵自己亲手扎了一个柔软的竹篾枕,中间凹两边凸,很适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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