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夫人一怔,眨眨眼,似乎才意识到些什么,有些尴尬:“是……是老身口无遮拦……”
“本王想去见一见阿豫。”谢静川起身,跟着带路的下人。
第九章 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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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烛光惨淡,明明是正午时分,光线却照不进屋。
“为什么,”谢静川对下人问,“把范少爷的棺木放在这么暗的地方?”
“这、这是老爷的意思,小人实在不知情。”
“多拿些烛火来。”
谢静川睨了他一眼,语气重了些:“还不快去!”
“是、是!”下人给吓得脚步都打颤,一溜烟跑了,没多久又跑了回来。
“王、王爷这是要……”
“这屋里太暗了,”谢静川望着那两根飘着火焰的蜡烛,“多点一些。”
“可……”
“要不你们就把阿豫的棺木抬到更亮堂的地方。”谢静川冷冷道。
“王爷、王爷就不要为难小人了……小人还需要去请示一下老爷和夫人……”
“那就叫他们来请示本王。”谢静川冷笑,气场叫人不寒而栗。
“小、小人这就点燃蜡烛……”
谢静川看着他忙着点蜡,“啧”了一声又道:“算了不用忙活了,你下去吧。”
“……”下人傻在原地,“是、是……”
就算把这屋子点得再亮堂又怎么样呢?
那个人还是躺在暗无天日的的棺材里。
“他们不知道你怕黑吗?把你留在这么黑的地方。”谢静川蹲下身,趴在棺木上,下颔抵在交互的双臂上,“昨天夜里有没有人替你守夜?”
“嗯?”这从鼻中哼出来的单字柔和至极,问的人倏地眼一热,视线模糊,泪水决堤,“为什么不回答我?”
“说话啊?为什么不肯回答我?” 谢静川胸膛起起伏伏,咬紧下唇逼碎了呜咽,“你说话啊!”
“回答我!”
心碎的人欲打开棺盖,却又在下一瞬心生怯意。
少年初见的那一天,晴空也是这般澄澈。
“说起来,还没问兄台怎么称呼?我叫范豫,予象豫。”
好像一切都还在昨天,却永远也捉不住时光流逝的点点碎片。
记忆里少年对他展颜一笑。谢静川有的时候,觉得这人笑起来带给人的暖意,竟把阳光也比了下去。
手扶上盖沿,复又放下,再扶上,又放下。
谢静川很早之前就懂得一个道理,天命要给你任何安排的时候,从不给你说要不要的权利。
所以为了活得好受些,他再不会向既定的事实或哭或闹。
“我不要这样子……”谢静川几乎是下意识地哭出了这句话,尽管明知是无济于事。
“你瞒了我这么多。”泪滴打湿棺木,“我见不了你最后一面,两清了。”言罢嘴角往上扯了扯,一笑全是苦意。
咬着牙关,下定了决心打开了棺盖,那惨白的熟悉的脸让人不忍多看。谢静川合上双目,咽下滑落嘴角的泪珠。
“凭什么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谢静川对着棺木捶了一拳,撞个生疼再也不会有人关心,“你凭什么啊!”
“为什么你们都走了……”
奔波半天的疲累跟着漫天的哀痛席卷而至,谢静川阖上双目,无意识卸下一身疲倦。
“王爷我就带他回去了。”陈狰稳稳当当地抱着怀中人,对下人撂下一句,“多有叨扰。”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谢静川再一次睁开眼,难得想要再赖一会儿床,又眯了好一会儿,意识才清醒过来。
房中已点燃了烛火,烛影在窗前摇摇曳曳,看了看周围环境,谢静川大脑有一刻卡了壳。
门被推开,谢静川顺着声源看过去,是陈狰。
“睡醒了?”陈狰拎了食盒,还拿着个瓶子,“起来吃晚饭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谢静川对睡过去之前的记忆明明是在范府。
“你睡着了,我就把你抱回来了。”陈狰把东西放在桌上,“你睡了一下午了,饭点都误了,先吃点东西吧。”
“……你抱我回来的?”谢静川掀开被子下了床,“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他跟他说的明明是皇宫。
“我本来是想去锦亭居买酒的,结果说因为出了命案,不开张了,”陈狰解释说,“我听小二说王爷来查过案,我在他那里了解了来龙去脉,猜想你会不会在范府。”
“然后在范府找到了睡在棺木旁的你。”
谢静川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哭累了睡过去了。
“你怎么会来范府找我?”谢静川蹙了蹙眉。
“这不是……听说了你的朋友走了嘛,”陈狰挠挠后脑,“心里想着你会不会需要人陪。”
“一进去看见你睡着了,就抱你回来了。”
“管我做甚,爱耍就去耍。”
“说得好,所以趁你睡着的一下午,我跑别的地儿买酒去了。”
谢静川:……
“我们怎么约好的,你不管我,我不管你。”
“因为我是真的闲。”
陈狰揭开食盒盖子:“别说这么多了,先吃饭。”
“我没胃口。”谢静川把鬓边散落的发丝挽在耳后,连束好头发的心思都无。
“那这个呢。”陈狰把酒瓶子放在他面前,抽开了白玉酒瓶的瓶塞,香味扑鼻。
谢静川一闻就闻出来了:“……白玉腴?”
“对,我没喝过,但一闻就觉得应该不错,就买来尝尝新了。”
“是好酒。”谢静川不太爱饮酒,也很少饮,但这白玉腴却是他最中意的酒,仅范豫知道此事,这陈狰算是歪打正着了。
陈狰说得对,他该喝点酒。
陈狰坐在他对面,支着下颔凝视着他,不发一言。
谢静川也一口一口地酌着,才刚清醒过来又让自己麻醉,他这时倒庆幸自己酒量不行,易醉也是好事,几杯酒下肚,意识也渐渐离散。
恍惚之间,谢静川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
从陈狰变成了平乐,从平乐又变成陈狰。
谢静川摇摇脑袋想再定睛一看,忽闻那人对他说:“别喝了。”
烛火渐暗,谢静川再一眼看清了。
“平乐……”
陈狰一怔:“啊?”
以前范豫总叫他多笑笑,现在扯一扯嘴角都是那么苦。
“平乐。”
被喊了两声,陈狰饶是再转不过弯也弄懂了,谢静川将他当成了他的故友。
“啊……我在。”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见那会儿。”
“记、记得……”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谢静川托着腮,“我在想,这人怎么连说自己的字都要迟一刻?傻乎乎的。”
往事尘封,那时候以为是再寻常不过的见面,却是往后珍惜一生的邂逅;过去平淡而枯燥的日子,已成今日奢想不来的幸福。
公子醉玉颓山之态,让另一个人尽收了眼底,埋藏于心中。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着,阖眼与开眼之间,泪珠子还是拦不住。
水珠滑落那一刻,陈狰怔了。
水雾模糊了眼前的人影,印象中的那个人好像也是这么高大。谢静川伸出了手,却害怕捉不住,指尖互触,他奋不顾身去握紧手掌传来的暖意。
“……平乐。”
陈狰任由谢静川将自己揽入怀,他的臂弯将他的脖颈圈得紧紧的,额头枕在他的颈窝。
“平乐。”
陈狰把怀里人圈得紧一些。
“我在这,我在这,你别难过了……”
“平乐……”
陈狰生了茧的指腹摁碎了他眼角的泪珠儿,谢静咬紧下唇把哭声吞回去,还是止不住呜咽。
“为什么你们都走了?”
陈狰一懵,咋还冒出个“你们”来。
“阿爹也是,你也是……”在陈狰眼里,这个素来秉着高高的架子的人,此时竟哭得像个孩子,“为什么都离开我了?”
陈狰张张嘴,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应他。
“回答我……”
“因为、因为……”陈狰卡了半天,谢静川又问,“是不是我活该?”
“因为我不忠不孝,我忘恩负义……”
“所以老天带走了阿爹,连你也要从我身边夺走?”
陈狰抚着他的背,抿紧嘴唇不置一言。
“不是,”陈狰用袖口拭去他的泪痕,“不是的,我在,我陪着你。”
“以后我陪着你好不好?”
谢静川在他的肩窝处点点头:“好……”
“我想回家……”
“好,咱们回家。”
“阿爹,我好想回家……”
谢静川曾不停地往前走,往前走,尽管腿脚如灌铅般沉重,还是在不住地赶路,如果说是梦境,可苦痛又无时无刻提醒着他那是真实。再一晃,自己就躺在了寺中的厢房,眼前是面露悲悯的住持。
“我好累……”
陈狰将他抱起往床走,在他耳边说道:“那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没事了。”
“你不许走……”
陈狰为他掖好被子,烛火也恰巧燃到最后,两人倏地落入黑暗。
“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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