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司渊渟的话,司竹溪无法接受地摇头,最后抹着泪转身沿长廊飞奔离去。
司渊渟未有去追,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寝室门前,如同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他想司竹溪会想通的,就像他当初站在宫墙上,看着从边疆归来的楚岳峙,一身戎装骑马入宫,是那样的意气风发,满腔热血。
在那一刻他看清了,自己与楚岳峙各自的终点。
楚岳峙终将登上帝位,俯瞰众人。
而他则会埋骨血狱,被世人遗忘。
天,渐渐亮了。
晨曦初现于天边,在暮色褪去的朦胧白空泛起一点红。
屋内响起脚步声,林亦从里面拉开了虚掩的门扉,满脸疲惫地对守在门外的司渊渟说道:“将军醒了,在找你。”
司渊渟抬起一只脚要进屋,却又在即将落脚时迟疑地停住。
微弱的低唤从里屋传出——
“司九……你在哪儿……”
司渊渟浑身一震,未及多想,也不知见到楚岳峙该说什么,身体已先对那熟悉的充满依赖的呼唤作出反应,迅速走进屋内绕过屏风去到床榻边坐下,然后用干净的那只手牢牢握住了楚岳峙伸向他的手。
“司九,你别走……楚七害怕……”躺在床榻上的楚岳峙自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此刻浑身冰凉,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异常,还在冒着虚汗的面上隐隐泛青,就连嘴唇都是干裂的,一双湿漉漉的眼眸紧紧凝视司渊渟,像是犯了天大的错,哽咽道:“对不起,楚七错了,不是故意忘记司九的……”
“别怕,司九不走,不是楚七的错,不怪楚七。”司渊渟俯身靠近楚岳峙,抵着他的额头,亲吻他失温的唇瓣,一丝湿意悄然从不断颤抖的眼睫毛根处渗出,“告诉我,楚七还认司九,是吗?”
搂住司渊渟的颈脖,楚岳峙回应着司渊渟的吻,哭道:“没有不认司九,司九就是司九,是楚七的,楚七还给了玉佩,要嫁给司九。”
对不起,将你忘记那么多年,我都想起来了。
不要走,我不会再抛下你一个人,你不要离开我。
第38章 锥心剜骨
很长一段时间里,司渊渟始终在寻求一个身份的认同。
想要被承认,更想要证明,自己还是曾经那个司渊渟。
心里怀抱着的那点微弱希望,是在楚岳峙叫他公公那个瞬间,彻底化为灰烬的。
即便身有残损不能人道,他的才情见识仍在,他依旧有能力实现心中的理想抱负。
直到楚岳峙叫他司公公,他跪在青砖上向楚岳峙叩头,才终于醒悟并真正明白了老皇帝要他进宫当太监的意思。
老皇帝是要把太监这个身份烙印在他身上,让他永远都无法再以正常人的身份回到朝堂,只要他是宦官,这天下,便没有人会相信他一心为民,愿意舍己为国。
那时他想,没有人会再记得司渊渟,因为就连楚七,也不认司九了,他与过去的最后一点链接,已经彻底断裂。
直到十三年后的此刻,楚岳峙又抱住了他,朝这片尸骨遍布的炼狱中伸出手,抓住了他下沉的残躯。
他还可以是司九,楚七一直都没有不认他,楚七回来找他了。
司渊渟小心翼翼地将楚岳峙抱了起来,扶着楚岳峙半靠在床头,然后用手去摸他的脑后。先前楚岳峙逼出金针的时候,渗出了不少血,现在伤口结了痂,可他摸着却更觉得恐惶。
“楚七,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我宁愿你不记得,就这样忘了我,也不愿你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司渊渟声音放得很轻,像年少时耐心哄楚岳峙一般,先前对楚岳峙冷漠嘲讽的眉眼都如雪化去,凌厉的丹凤眼褪去阴鸷变得柔和,眸底深处化不去的悲伤哀痛随之浮现,而他身上那常年寒意逼人的戾气也全都收敛了,旁人看不到也感受不到的温柔自身周点点流泻。
楚岳峙强撑着精神,过去的几个时辰里,他一度经脉倒行逆施吐血不止,若不是林亦施救及时,置之死地而后生地直接在他头上大穴以及周身大穴施针,辅以内力引导梳理他大乱的内息,又喂他吃了护住心脉的丹药,他恐怕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刚刚醒来,他也是昏沉的,被封印的记忆重新回归到脑海中,令他产生了短暂的混乱,整个人也像在水中沉浮,那踩不到实地的漂浮感令他恐慌不已,下意识地就要找司渊渟。仿佛在他整整三十一年的人生中,只有司渊渟是真正能让他依靠,也是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人。
在看到司渊渟走进来,没有半分迟疑地握住他的手那一瞬,他忽然感到委屈极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司渊渟。鼻头发酸,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他其实根本提不起半点力气,浑身上下都还残留着经脉逆行带来的剧痛,他想要偎依在司渊渟怀里安心地睡一觉,可他有太多重要的话要和司渊渟说,在把话说完以前,他不敢让自己合上眼。
“没有别人,我心里没有别人。”楚岳峙急急地开口,他的声音很低,还带着点虚弱的气喘,却又执著地跟司渊渟解释,“我总是,梦见你牵着我,去书堂的那段路,我听到你跟我说慢慢走,说你会陪着我,可我看不清你的脸……我问过身边,所有服侍的宫人,可他们都说,没有这样的人……我总想,要找到你,想了很多年,想着想着,就成了执念,我心里恋慕的人,一直都是你,从来没变过。”
把司渊渟的手攥在掌心,楚岳峙只要一想到那年在司礼监的再见,想到司渊渟向他下跪叩首自称“奴婢”的那一幕,他就觉得胸口处阵阵痉挛的撕裂痛,就连呼吸都是那样的艰难。他很想要有条理地把话好好地跟司渊渟说出来,可他没法,只要一想到这些年司渊渟受的苦痛,他就恨自己不能以身代之,还一直在司渊渟心上落下更多新的伤口。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我那时候被吓坏了,你流了好多血,太医说要保住性命必须把伤口处理干净,然后,他们不让我,不让我在你身边守着……后来,后来我要见你,父皇说,已经把你送走了,送回了司家休养,父皇不让我出宫,我,我没办法……我每天,每天都想去找你,可我一直发烧,后来皇兄也来了,和其他人一起看着我,我出不去,我听话的把太医给的药都吃了,我想等我好了就能去看你了,可是后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忘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不起,对不起司九,都是我的错,我该听你的话,好好练功,要是我能跑得再快点,你就不会,不会被……对不起,司九,对不起……”
语无伦次地说着,楚岳峙每一次眨眼都有泪水从眼眶落下,他觉得痛,又觉得自己不该因此而难受,他的痛,尚不及司渊渟所承受的万分之一,他甚至都不敢在司渊渟面前说痛。他抬手去摸司渊渟的眉眼,多好看的人啊,从前司渊渟笑起来的时候,春暖花开神仪昭晰,再也没有谁的笑能比得上司渊渟,可现在司渊渟不会笑了,在受了那样多的苦难折磨后,还怎么笑得出来呢?命运半点也没有偏爱司渊渟,反而让司渊渟尝尽了人间百苦。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楚岳峙努力提高了声音,抹去自己的泪对司渊渟说道:“那个使臣,我杀了他了,我亲手把他杀了,我帮你报仇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战场上见到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时,心中会生出那样深的厌恶与憎恨,即便记忆被封印,他依旧用身体记住了当年看到血泊里的司渊渟时,对那个使臣迸发出的怨恨,那是他幼小的心灵首次对某个人产生那样强烈的恨意。
那个晚上他在听到父皇竟然让太医也为使臣医治时,还哭着冲过去对父皇动了手,即便被宫人们拉住,他也挣扎着喊叫着不许太医动手救治,他从来没有那样愤怒过,更不能理解父皇为什么要救那个想要伤害他并毁了司渊渟的异族人。他让父皇救司渊渟,可他的父皇,却救了使臣。
他还记得,当自己亲手斩断那个男人的手脚,并将其插在旗杆上暴晒时,身边的副将劝他不可太过残暴,当时的他满心都是没由来的暴戾,不仅没有听副将的话,还硬撑着被那男人砍伤锁骨的伤,站在烈日下亲眼看着那男人失血暴晒而亡,最后下令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将尸体从旗杆上除下来。于是那个男人的残尸,一直到他锁骨的伤开始痊愈能下地后,才终于被除下,而那时残尸早已被秃鹰吃得只剩骨架。
杀了那个男人,并没有让他心里舒服多少,相反,在看着那个男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因锁骨的伤不支倒下时,心中只有一片荒寂凄凉,那时他不懂是为什么,只以为是自己上的战场还太少,直到现在恢复了记忆,他才明白个中缘由。
即便亲手杀了使臣替司渊渟报了仇,司渊渟也不可能恢复痊愈成最初的模样,他所做的一切,无济于事。
楚岳峙并不想哭,他已经三十一岁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然而面对眼前的人,想到自己亏欠了这个人多少,想到这个人失去了多少,他便感觉自己根本无颜面对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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