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
眼线嘶哑的叫唤在暗室中回荡,司渊渟双目赤红,直把人抽打得浑身血淋。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
他不能死,因他的理想与志向都尚未实现,无论忍受再多的侮辱,上至大夫、君子,下至黎民百姓皆诽谤议论于他,他也要继续苟活于世,直到肃清大蘅国的腐朽,并将一心为国为民的贤明之人扶持上帝位为止。
暗室里的哀嚎响了一夜,当再也没有丝毫声息,司渊渟再次站在洗手盆前洗手,用清水洗去双手血污,在他身后,最后被放置在木马之上的那具躯体已然面目全非不成人形。
离开暗室前,司渊渟站在暗室门口看着那具尸体,鼻间闻到的皆是浓重的血腥气,其中还夹杂着一点隐约的骚臭,漠然伫立在门口,直到身上的暴虐褪去,司渊渟扶墙弯腰就是一阵剧烈的呕吐。
长时间不曾进食,令司渊渟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来,最后真正吐出来的也只有一点酸涩辣喉的苦水。
用手帕擦干净嘴角,司渊渟恢复如常,将手帕丢弃转身离开。
从地下层出来,侍卫早已等候多时。
昏黄的烛光下,司渊渟半个身子都隐匿在黑暗中,他眸光锐利地看着侍卫,一份新的供词随即被双手奉到他眼前:“督主,林芷霏在一个时辰前招供,是她亲手杀了方知礼。”
——作话放不下,只能放正文了——
文中《报任安书》节选引用句翻译:
“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而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没有什么灾祸比贪图私利更惨,没有什么悲哀比心灵受创更为悲痛,也没有什么行为比辱没先人更为丑恶。而遭受宫刑是为耻辱之最。受过宫刑之人的余生,社会地位没法比类,这并非当今之世如此,而是历史由来已久。
“……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我之所以忍受着屈辱苟活于世,陷在污浊的监狱之中宁愿受辱也不肯死,是因遗憾我内心的志愿尚未达成。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戴罪被侮辱的处境难以安生,地位卑贱之人,往往身受诽谤与议论。我因为说了几句实话而遭此灾祸,不仅被乡里众人羞辱嘲笑,也污辱了祖宗,还有何颜面再到父母坟前祭扫?便是百代之后,这污垢和耻辱也只会更加深重!
第24章 不敢置信
因林芷霏主动招供,早朝结束后林芷霏之兄,工部郎中林柏寒被请至东厂。
根据林芷霏的证词,礼部尚书方本和不仅数次打压江晟,更多次以她家人威胁她,甚至当着她家父的面,明言自己有能力令家兄林柏寒被罢职并落狱。她是因嫁入方家后仍数次遭遇暴力对待,才在尾随方知礼去云霓坊时,一时冲动将方知礼杀死。
林柏寒被请至东厂后,面对那份林芷霏亲手写下的供词,又在审讯室外看到被关了一日夜后憔悴不堪的林芷霏,没过多久便向司渊渟承认了林芷霏供词中所提到的胁迫一事。
“请督主明察,下官与家父当日受到方尚书的威胁,明知方知礼绝非良人也不得不让舍妹嫁入方家,本以为方尚书与那方知礼至少会看在名声与面子的份上善待舍妹,却不想那方知礼竟禽兽至此,以致酿成今日之大祸。”林柏寒拿着林芷霏写下的供词跪在司渊渟面前,面上是万分的痛心。
司渊渟大怒,却不是对林柏寒,他面色森然,语气阴郁地说道:“当真是好极了,区区一个礼部尚书,竟把手伸到了工部,在他方本和心中,还有无王法?!”
遂下令,将方本和带来东厂提审,并彻查方本和是如何与工部扯上关系。
就在东厂派出的侍卫分别前往礼部与方府的同时,一名身着纯白雅服的书生,出现在东厂大门外,高举手中锦盒。
乔装打扮成周楫模样一直守在东厂门外等候楚岳峙出来的卫云霄,在看到白衣书生出现的瞬间便怔愣当场,随后他便在难以言说的震惊中,呆滞地看着与自己同床共寝两年多的傅行云,站在台阶前,字句铿锵有力地高声说道:“草民皇甫良祯,状告现任工部尚书贪污行贿,令多地堤坝修缮工程偷工减料,以致这几年间洪灾之祸频发,多地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不绝于耳!”
东厂的大门开启,司渊渟走出,看着台阶下自己放出去行动已久的暗棋终于派上用场,他迎着再次聚集围观的百姓们的目光,拂袖再下新令:“看来这工部尚书,也该请来东厂好好坐一坐了。”
傅行云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跟随司渊渟走入东厂,由始至终,都并未多看卫云霄一眼。
短短几日间,方知礼一案便牵扯出数人,直接将礼部和工部都拖入这趟浑水中,京城上下,无不被这一场接一场应接不暇的大戏惊掉下巴,早已不记得最初的所谓安亲王买凶杀人之说。
司渊渟下令提审礼部尚书与工部尚书此等大事,不消多时便被呈报入宫,得知消息的楚岳磊震怒不已,却也不得不下旨令司渊渟马上将安亲王楚岳峙放出送回安亲王府。
圣旨被送到东厂后,司渊渟却没有急着领旨,反而又把前来东厂送旨的太监晾了将近一个时辰后,才终于“审”完傅行云,慢悠悠地从傅行云所在的审讯室里出来领旨。
而那时,距离太阳下山,还有半个时辰。
隔绝了光与声音的审讯室石门被再度打开,司渊渟亲自掌灯,走进了审讯室。
楚岳峙就盘腿坐在一开始被他拉去的那个墙角边,低垂着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失去了意识。
司渊渟并未贸然上前,他站在离楚岳峙尚有两步远的地方,举高了手中的烛灯,让烛光照亮楚岳峙身周那片空间。
片刻过后,楚岳峙终于抬起低垂的头,望向司渊渟所在之处。
由于在黑暗中待了太长时间,楚岳峙的双眼一时未能适应光亮,他半眯起双眼,默不作声地看着司渊渟,然而略显空茫的神情却又像是在辨认走进审讯室的人到底是谁。
“陛下下旨,要本督将安亲王送回府中。”司渊渟迈开脚步,走到楚岳峙跟前,俯身向楚岳峙伸出手臂,“安亲王,咱家来接您出去了。”
楚岳峙的脸色苍白得宛如被冰封的死人,就连双唇也没有一丝血色,他看向司渊渟的双眸毫无焦距,即便是在双眼适应了光亮后,也没有说出半个字,更没有半点要起身的动作。
司渊渟心下一紧,他用自己的身体完全地遮挡住楚岳峙,继而伸手抓握住楚岳峙搭在膝上的手。
那手,无论手心抑或手背,皆是一片冰凉。
神色凝重又用手探了探楚岳峙的后背,才发觉楚岳峙身上的衣袍一片湿冷,早已被汗水浸透。
“楚岳峙,你看着我,还认得我吗?”司渊渟抓住楚岳峙的手臂,因焦虑之故,手上也失了力道控制,“我需要你站起来跟我一起走出去,你能办到吗?”
他不能在这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楚岳峙抱起,哪怕楚岳峙已经陷入丧失五感意识的恐慌中,他也必须要让楚岳峙站起来,凭自己的双腿走出这间审讯室。
楚岳峙许久都未有反应。
他们僵持着,直到司渊渟手中的烛灯发出“啪”的一声细响,楚岳峙才忽然整个人震了一下,然后动作僵硬地抬起手抓住司渊渟的手臂,借由司渊渟的扶持,极为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楚岳峙以双肩下沉背脊挺直,收腹挺胸的将军姿态走出了审讯室。
那张本就显得寡情的脸上就像戴了面具般冷然,他没有看任何人,走出审讯室后也依旧不发一语。
而司渊渟侧身又向他行了个虚礼,道:“让安亲王在里面受罪了,本督在此向安亲王谢罪,请安亲王先随本督去稍作歇息,待入了夜本督再亲自护送安亲王回府。”
楚岳峙却看也没有看他,只紧抿着唇,眼角肌肉微微抽搐。
没再让人跟着,司渊渟直接将楚岳峙带回自己的石室。
几乎是石门关上的瞬间,一路强撑的楚岳峙便失力地浑身瘫软靠着墙滑落到地上。
司渊渟反应极快,转身手臂一捞将人揽进自己怀中,靠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没事了,不会再将你关进去,不怕。”
浑身冰冷到近乎麻木,楚岳峙抬头看司渊渟,嘴唇颤抖半天也说不出半个字,他在里面煎熬的每一刻都是那么漫长,一点光也没有,只能将自己紧紧缩在墙角,让自己的背贴着墙面当作依靠。
看着楚岳峙失焦的双眸,司渊渟眼神深黯,他握住楚岳峙垂在身侧的手,再也顾不上其他,迅速除去楚岳峙身上被冷汗反复浸湿的衣袍与鞋袜,直接将人抱起又再到那浴房一同泡进浴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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