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小队返回燕云复命,陆竞云孤身策马在通往晋阳的古驿道上,秋野无垠,飞鞚似箭,如血的夕光从他的身后斜照下来,他能看到自己一纵一耸的影子,恍惚间他好像回到多年前在陇西剿匪的时候,那时军队的车子还没有这样便利,他们亦是策马从山里往返于城镇间,很多年过去,有很多东西仿佛变了,又仿佛没有改变。
马儿突然嘶鸣了两声,陆竞云勒住了马鞭,他的手下意识按到了腰间的枪上,随后他看到银狼也正骑马立在岔路口上,军队早已将方山一带地区封锁,但他还是可以毫发无伤地来到这几百里外的晋阳边境。
两人没有多说,便都明白彼此的立场处境,陆竞云看他孤身一人在此,缓缓收回了右手,他此刻心里更多的是欣慰,至少他们这群人,没有做无谓的抵抗。他们以最隐秘无声的方式结束了土匪的生涯。
“我记得燕云城以前还贴过我的画像,悬赏上千大洋。”到了城里,银狼无不自豪地说,“过几天邝大炮找不到我,估计也要来这张贴了。”
陆竞云没有接话,他站在晋阳的古城墙上,看着檐角挂着的灯笼,忽然想起了西京,“过了今夜,你就离开吧。”
“你如果不来,我们不至于输得这样快……但撑下去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儿。”银狼说,“我们只能在乱世活着。”
两人走到古城下的一家菜馆去,上到二楼的角落里坐下吃酒,陆竞云问他为什么不接受改收,银狼就摇头,“我不想,他们也不想,就这么简单。”
随心而活的人才能成为匪,他们的决定仿佛没什么依据,银狼喝着酒问,“投降但不接受改收是啥结果?”
陆竞云如实回答,“恐怕不能活命。”
银狼灼似骄阳的眼里渐渐泛出滚烫的泪来,“为了打美国人,我他妈有多少个弟兄尸骨无存……黄三他媳妇儿自己带着孩子,那娃现在也到了会开口叫人的年纪,见到个男子就叫爹……凡是个人,听了都要心酸的!你们会记得这些吗?不会!”
陆竞云蹙起眉,他将满满一盅酒倾到嗓口,酒精像一把火焰直接烧进肚子里,烧得他心里生疼,这也是他一直对银狼这伙子土匪心存恻隐的原因,他们虽然是匪,但心里有大义之人,不该被扼吭杀绝。
他沉默了许久才说,“对不起。”他在替辰安军道歉,也在替不合理的现状道歉,有些东西他无法宣之于口,但他这些年已经在尽全力去改变。
“要说也是我对不起弟兄们。”银狼抬眼看面前的人,即使未着军装,却依旧高大俊逸,眉宇间带着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自信和冷静,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连长,不用言语,只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就显得那样特殊……后来他们无意间一同抗美,他才知道,他的胆识能力确实超群……银狼恍然发觉,今夜可能将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到他,一腔难以言说的气血从肺腑中生发出来,他拼命去克制,终归是压制不住。
“其实今夜,我还有些别的话说……如果不开口,想来是没有机会了。”
他的语气有些慌乱,与平时的散漫的流痞之气迥异,陆竞云有些讶异地抬眼,他目光触到那人眼底的湿润,心里竟也有些颤动。
“我这辈子其实没佩服过谁……你可能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银狼大口地喝酒,浓重清晰的眉目都被醺得氤氲起来,“你不知道,我想过好多次,如果接受改收,能天天跟你一块……就像几年前一样……我心里好像是有些愿意的。”
“可我还是怕……我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就像海里的鱼要到岸上来……我不能再对不起弟兄们……”银狼喝醉了,他后面说了些什么胡话,他自己也不知道,陆竞云却在认真地听,他不讨厌银狼,因为他“真”。在这个时局下,“真”的人并不多。
银狼最终也没有说出喜欢二字,但陆竞云的心里却多少有些微妙的感觉,他忽然想到了怀砚,他发觉自己是那么地思念他……
夜已经很深了,陆竞云走到桌子对面,把银狼搀扶起来,架着他绕过屏风,打算找个安全的住处把他安置下来。
银狼这时候已经不省人事、烂醉如泥,陆竞云只好把他背在背上,从通往后门的楼梯下去,银狼不知是因为什么哭了,嘴唇贴在他耳后胡乱说着什么,眼泪流得他颈儿上一片湿热,而当陆竞云下到一楼的时候,恰好有人从一旁的包间里转出来方便,二人正打了个照面。
怀砚今晚刚跟着剧组来到古城里,剧组在晋阳的戏份昨天拍完,再赶去鲁地取一些景,整个电影就杀青了,大家原定说吃顿好的,赶到晋阳城时却都是又累又饿,加上前些天下了几日秋雨,怀砚一直在拍外景,有些感冒,众人便随意找了家馆子吃饭。
怀砚哪里想到在这能遇到陆竞云,乍看到他面容还以为是错觉,再定神一瞧,心里就狠狠沉下去——他未看清银狼面容,只知道陆竞云背着个年轻男子,两人面容贴得如此之近……
怀砚到底是演熟了戏,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事,面上神情不动,转了身就往盥洗室走,只当是没遇见对方,他听到他在身后急急地低叫“眠儿”,也不知怎么,更是克制着没有回头,他默默在盥洗室里盯着洗手台旁的炉烟看了好一会儿,待外面的人离开,才回到席上去。应酬过后,大家各自在古城的房间里住下,怀砚这时才清晰地觉察出自己的怒火来,他也为自己的愤怒和妒意感到惊讶。
第55章 鲛珠化泪
那应该只是他的战友喝醉了,他需要把他背回去,有甚么值得生气呢?
怀砚有些难以自控,他反复地告诫自己别再去想,但那人靠在陆竞云头畔的依恋模样却像极了亲吻低呢……
他既是来了晋阳,有时间陪旁人喝酒,却不能抽空来瞧瞧自己么?
怀砚再想起陆竞云家门前楚小姐种的花园,更觉如鲠在喉。他走到窗前将留声机打开,咿咿呀呀的唱曲流淌出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何鲛珠化泪抛”,正是他在燕云看报时常听的戏文,怀砚抬眼瞧窗外的秋月,亘古不变、波澜不惊地悬在那里,滚涛似的流云浩荡弥漫遮其光晕,不消片刻又迅速被吹散在空中。周遭四四方方的城闉孤寂萧索,墙下垂柳的叶子掉了不少,在斑驳青砖上滚着,发出哗哗的细碎响声,怀砚忽然羡慕起屋外的一切来,随一阵风,做一时月,能有什么困扰呢?只好好享受这夜色就足够了。
可是处在人世间呢?有万千情丝,就有了愁肠百转……
他忘了自己身上还有风寒,立在风口处许久,忽觉喉咙中一片急痒,俯身一阵猛咳,舌上都有了些腥意。怀砚喝了些水,将金银花药丸含在口中,好不容易定了心拿起来剧本看,便听有人在轻轻地敲门。
古城里的客栈还是旧时装潢,自然不设猫眼,怀砚却从映在镂花门上的挺阔身影认出了那人来,他延续之前的态度并不予理会,只走回到桌前在檠灯下看书,还没两个弹指的时间,方才被掩上的窗子就被破开了,陆竞云越了进来,顺手将作案的工具放到窗沿儿上。
“出去。”怀砚目光不离纸面,只竖起耳朵感知着那人的一举一动,他能感觉到自己这话一出口,陆竞云的脚步就僵在那里,再也没向前迈近分毫。
怀砚赌着气,把脸也偏转过去,以示自己冷漠送客之意,但心里多少有些紧张忐忑,他怕他真的走了。
“眠儿为什么气?”陆竞云没有走,柔声哄他,“我确实来到晋地很久……但今天才从军中抽身出来……”
当真是避重就轻。怀砚从未因他工作上的繁忙流露出任何责怪埋怨之意,他怎能不明白他肩上的责任……他愈想愈不舒服了,撂下了剧本就往架子床里走,放下藕荷色的帘帐,把陆竞云隔绝在外边。
他忘了擎烛到床头,帐子里一片漆黑,胡乱摸到被子展开盖到身上,就有人迅速钻了进来按住他的肩膀,汾酒的香气醺得人一阵恍惚,滚烫的手指又软化了自己的四肢皮肉,怀砚挣扎不过,唇又被紧紧堵着,有力的舌缠搅进来,一时间,殢云尤雨,地覆天翻,方才心里那些个怨气妒忌,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直到薄汗蒸蒸,气喘微微之际,怀砚才清醒过来,他把他推开一些距离,捂着唇道:“我前几天染了风寒……怕过给你……”
“过给我吧,眠儿就好了……”陆竞云手上揽得更紧,腿夹紧他的双膝,腹下抵着那腰肢,感觉无意间的挣扎扭摆都似在欲拒还迎,他念了他这些日子,此刻情火燎烧,当真难以自持。
“说得是什么傻话!”感受到那人开始热切吻自己脖颈儿,怀砚就偏头闪躲,“别弄这里……上次我遮了好久……在剧组不方便。”
“是么?”陆竞云喘息着将他放开,略带自得地挑了挑眉,怀砚就坐起来将帐子掀起来一条缝隙,红烛的跳动的微光如他所期,正落在自己身上,陆竞云看到他颈儿上已落了二三瓣红梅似得吻痕,不由感慨他皮肤之敏感娇嫩,同时又有些占有似的满足暗喜。怀砚被他看得久了,反而有些羞赧,他问,“我是不是晒黑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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