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应闲惦记着聂云汉说要“来硬的”,也不知他具体有什么做法,怕他当场翻脸,不由悄悄觑了他一眼。
聂云汉那脸就跟书本似的,前一刻还满面乌云,听苗笙这么说,接着又翻到了爽朗的一面,走过来毫不认生地搭上他的肩膀,旧友一般道:“多谢苗公子热情款待,我就随我们阿闲沾个光了!”
三人进了饭厅,就见一个小人影忽地冲过来,“扑通”一下抱住卓应闲的腰,开心地大叫:“应闲哥哥!你饿了吧?我们家厨子做的带骨鲍螺可好吃啦,快来尝尝。”
聂云汉站在一旁调侃道:“小短腿儿,吃饭这种事儿,不是得先问过你阿爹我么?”
“你既然自称我阿爹,就是一家人,那还有什么可见外的?”游萧仰头看着卓应闲,“应闲哥哥是我未来舅妇,现在是贵客,当然要好好招待!”
苗笙收起折扇,在游萧脑袋顶上轻轻敲了一下:“什么舅妇,什么阿爹,你倒是不认生,有一个舅舅还不够,还想攒个四世同堂么?”
“小孩子童言无忌,无伤大雅。”卓应闲摩挲着游萧的发顶,神情甚是温柔。
刚刚听聂云汉讲了游萧的经历,他对这孩子更心疼了许多,也许这个小不点儿这么着急给他舅舅找个意中人,一来是因为孝顺,二来可能是太想拥有一个家。
“也不知怎地,小弦儿跟阿闲颇为投契,刚刚我与他讲了这名字的来历,他觉得跟阿闲更为亲近。”苗笙苦笑道,“阿闲,这孩子被我纵坏了,整天胡言乱语,望你多多包涵。”
卓应闲笑笑:“就冲我俩乳名一样,我也把他当我亲外甥看。”
聂云汉眼珠转了转,心道,明明应该叫侄子。
虽然只有三个大人一个孩子一起用膳,但这宴席还是颇为丰盛,琳琅满目摆了一大桌,美食美器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
游萧不住地往卓应闲盘子里夹菜,聂云汉看这孩子着实惹人疼,怕他忙着照顾人忘了自己吃饭,便也给他夹。
三个人夹成了一串,看着倒是颇为和谐,仿佛一家人似的,苗笙作壁上观,看这场景,倒是自己显得像个外人了。
这顿饭聂云汉和卓应闲心照不宣,谁也没问左横秋的下落,苗笙自然不会提,席间不过是你来我往的试探,同时随意聊一些旧事。
这鱼龙混杂之地出来的人,比赤蚺半点不差,聂云汉这次算是遇上了对手,察言观色也好,旁敲侧击也好,竟从苗笙身上找不到半点破绽,心里着实有点急躁。
若按时间算,左横秋等人到五陵渡已经两天,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抓的,现在是否安好。
早知此行不会顺利,但没想到会这么棘手。查哈沁的下落还没线索,自己的人先全折了进去,堂堂赤蚺的脸面全让他丢尽了!
卓应闲觉察到聂云汉的不安,决计无论如何也得跟苗笙推心置腹谈一次,但便借口时日不早,表示要回去休息,好找机会私下与苗笙见面。
聂云汉对这毫无意义的饭局早就不耐烦,他想的是如何悄无声息夜探此间宅院,便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也说连日来赶路确实疲惫,不如早早休息罢了。
苗笙自然从善如流,叫光叔把吵着要跟卓应闲玩的游萧带走,又吩咐杂役,提灯送两位公子回房。
聂云汉先行踏出厅门,卓应闲回头看了眼苗笙,正想着该怎么约他夜谈,苗笙却主动道:“阿闲,近日劳累,还是早些安歇吧。”
既然这样,卓应闲也无话可说,也便跟苗笙道了晚安,与聂云汉回了客房。
当着苗府杂役的面,两人也不便多说什么,各回各屋,两间厢房几乎一前一后熄了灯。
约子时初,宅院里的人都已经歇下,整个院子陷入一片安寂之时,聂云汉蒙了黑色面巾,推开房间的窗户,悄无声息地跳了出来。
他两三下便跳上旁边大树,攀在树上往西南角林园望去,正算好了路线打算过去谈个究竟之时,一垂眼,却见卓应闲也从房里出来。
这小子神色有些鬼祟,还特意伸头看看他房间的灯是否亮着,见一片漆黑,似乎放了心,才向院外走去。
卓应闲盘算着该怎么去找苗笙合适,没想到自己刚出了小院,便叫人捂着嘴堵回来,靠在了院墙上。
两人躲在院墙阴影下,聂云汉低声道:“是我。”
卓应闲点点头,待他松开手才说:“闻出来了。”
“你这深更半夜的去做什么?”聂云汉斥道,“不是说不用你秉烛夜谈么?”
“总得试试,你不在旁边,或许他能透露一二。”卓应闲看他这打扮,疑道,“先前在屋顶上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了么?正好你去夜探,我去夜谈,帮你转移注意力。”
聂云汉沉吟片刻:“你去便去,但切记不可贪功,问不出什么就赶快回来。苗公子看起来秘密甚多,你俩那几个月的交情未必值得他牺牲。”
卓应闲点头道:“明白。”
“还记得我的噪鹃哨么?若有什么事,我以此哨声联系你,不懂哨语没关系,听见了就赶紧回房。”聂云汉深深看他一眼,“万事小心。”
“你也是。”
两人就此告别,卓应闲不知苗笙厢房在何处,便唤了巡院的杂役带路,算是正好替聂云汉把障碍引开。
聂云汉在树上目送两人远去,才跳上附近屋顶,悄无声息地奔着西南角而去。
那带路的杂役似乎并不情愿,脚底下仿佛生了疮似地,一步比一步慢,边走边劝:“卓公子,此时主人应该已经歇下了,若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吧?”
卓应闲气定神闲:“我与小笙哥哥幼时便曾抵足而眠,这次不过是重温旧梦,他一定不会恼我的,放心好了,若他怪你,我定会帮你求情。”
杂役一脸苦相,见怎么都劝不住这位爷,只好把他带到苗笙住的院子。
还未靠近,卓应闲便听得院子里隐隐传来丝弦声,笑道:“就知道他没这么早睡。”
他遣走了领路的杂役,进了院子到了苗笙房外,见一人身影投映在窗上,伴着那旷如远山的瑶琴音,这影子无端显得分外寂寥。
卓应闲轻轻敲了敲门:“小笙哥哥?”
那琴声应声而断,屋内人愣了一瞬才道:“阿闲?进来吧。”
卓应闲推门进去,见苗笙散了发,披着袍子,坐在琴台旁,神色慵懒地看着自己,昏暗的烛光下,那张没有瑕疵的容颜更是美得令人惊心动魄,却莫名让他觉得疏远和冷漠。
突然间他心里想说的话全都被憋了回去,但见苗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搜肠刮肚地说了句令人尴尬的客套话:“多年未见,你的琴艺还是这么好。”
苗笙轻轻勾了勾嘴角:“坐吧。”
见卓应闲规规矩矩地盘膝坐在自己对面,苗笙又笑道:“怎么,聂公子不在跟前,又肯叫我小笙哥哥了?”
这话语调颇为促狭,卓应闲不禁耳根发烫,他满脑子都在盘算着怎么开口问话,对这句调侃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那是幼时称呼,毕竟你现在身份地位不同,人前不便这么叫。”
“哦?”苗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原来这是为了我呀。”
卓应闲无奈道:“别再拿我打趣了,我可说不过你。”
“可我记得,你幼时分明是个伶牙俐齿的孩子,比起游萧来不遑多让,为这事儿可没少挨手板呢。”
“跟你比起来,我可差远了。”卓应闲定了定神,决定还是挑破窗户纸,反正苗笙也能揣测到他的来意,“小笙哥哥,我……”
“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苗笙垂下眼眸,拿起放在一旁的帕子轻轻擦拭着面前的瑶琴。
卓应闲蹙眉:“左哥到底做了什么得罪了你?”
“他没得罪我,是他们不该出现在五陵渡。”
“他们?”卓应闲心里突地一跳,“他们都在你手里?你知道他们是谁?”
苗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缓缓把帕子放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小弦儿,听你说这些年一直住在道观里,为何跟这些人搅在一起?”
、
这座宅院虽然大,但不知是不是主人太过自信,又或者在墙外藏有护院,宅子里却并没有什么巡护之人,聂云汉轻巧地从一排排屋顶上掠过,很快到了这西南一隅,如他先前所料,这里确实是一片树林。
整体来看,这片树林只是私家园林一角,与树木相对的另一侧是假山湖水,湖中还有一个精致小巧的湖心亭,搭配起来甚是雅观,只不过在夜色下看来,却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冷清诡异。
聂云汉没有功夫欣赏园子,他先遁入靠墙的树林里,借着树木掩盖,将那地面几乎一寸寸搜过,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从树林里出来,他便沿着石台往湖心亭走去,反正不管如何,他今晚肯定是要把这宅院翻一遍才肯作罢。
湖心亭内距大约有一丈,不算很大,是个观景的好地方。亭内地面圆形,内嵌方形彩绘地砖,乌漆嘛黑倒也看不出是个什么图案。
聂云汉蹲在地面上,以手一点点摸索着,忽地摸到地砖上的缝隙,心神一动,随即便拿出他的火折子,拧出最暗的光,照着那地砖缝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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