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来他明显少言寡语,除了到厨房里躲着做东西,就是一个人坐在台阶处发愣。卓应闲想去陪陪他, 却总成了自己一个人叭叭说个不停,而聂云汉依旧保持沉默。
说多了卓应闲也觉得无趣,况且那些道理翻来覆去地讲, 怎么听都觉得是纸上谈兵,说得自己都腻了, 便也住了嘴,陪他一起发愣。
聂云汉也知道卓应闲是有心安慰自己,总是挤出笑容说他没事, 只是需要好好想一想。
他确实是在想着什么,没去找关山, 也没去找关平野,或许这对黑心父子也觉得该给他时间, 故而也没有主动来找他。
至于哈沁,就从来没出现过。
卓应闲表面平静,其实内心浮躁得不得了,恨不能拿起拂雪,带上师父与聂云汉杀将出去,也好过在这山里被闷死。
而且不是说快没时间了么?怎么一个个的还都这么沉得住气!
此刻听见云虚子这调侃,他不禁翻了个白眼:“你老人家能正经点吗?他又不是没名字。”
“叫情哥哥有什么不好?听着多带劲。”云虚子捋着胡子,笑得十分欠揍,好在卓应闲也习惯了他为老不尊,不跟他拌嘴。
卓应闲用勺子搅着那汤羹,好让它快些凉下来:“是他做的,你就放心喝吧。我知道对汉哥而言,下厨是释放压力的办法,而且他应是故意待在那里的——这里的食物都是从外边运进来的,他应该是想从那里入手,探一探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出去。”
“啧啧,你这小子,跟了他才几个月,脑子转得更快了。”云虚子笑道。
“他是比你强些,你老人家明明也不差,这十年来可是半点也没漏给我。”
云虚子伸手在卓应闲脑门上弹了个爆栗:“老子是不教你吗?那是疼你!学这些玩意做什么?好出去给人卖命?”
卓应闲垂眸,手里勺子一直搅着,快把那汤羹搅成泥了。
“小弦儿,你心里是不是怪师父?”云虚子看着他,“我什么本事都没教过你,就连剑法都是你自己琢磨的,这声‘师父’我确实受之有愧。”
“不叫师父,还能叫什么?叫爹么?你是个出家人!你又不欠我的,还救了我一命,我为什么要怪你。”
“那你怪师父对你隐藏身份么?”
卓应闲好似受到了侮辱,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可怨的?你也是为了自保。我是这么不懂事的人么?”
云虚子放心地笑了:“那就好,那就好。我还真怕你不理我了。”
“你可真了解我!”卓应闲越说越气。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沉不住气。”云虚子把他手里的碗夺过来,免得被他祸害,“聂云汉是赤蚺,他没那么脆弱,他会想出办法来的。”
卓应闲当即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只是心疼罢了,想替他操心替他疼,可是却什么都做不了。
云虚子呼哧呼哧吃着碗里的羹,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样,卓应闲便又觉得方才师父说得对,自己的确太急躁。
自从遇到聂云汉之后,凡事都以他为主心骨,卓应闲还没这么着急过,现在聂云汉跌进谷底,自己还大放厥词说要做对方的脊梁骨,却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说不担心是假的。
“师父,你们做细……做探子的,都是这么处变不惊么?”卓应闲不由问道,“在这里待三个月,你没想过自救的方法吗?”
云虚子心里暗笑,我为了逃跑偷偷挖洞被发现、叫哈沁打了顿屁股这种事儿会跟你说么?师父不要面子的?
至于遭的其他罪,也没必要再提了,只会给人徒增烦恼。
他故作高深,“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处变不惊,那是因为惊也没用,情绪是最能干扰思绪的东西,遇事首先得冷静,才能想到解决办法。至于自救,当然是有过,为师怎么可能甘心束手就擒,只不过目前来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罢了。”
“若是我和汉哥没来,你打算怎么办?”卓应闲担心道,“你不肯拿出真本事来帮哈沁,他不会恼羞成怒么?”
云虚子放下碗,掏出帕子擦了擦嘴:“据我暗中观察,哈沁和关平野的矛盾点不在我身上,我的神炉火什么的在哈沁看来虽然重要,但关平野本人并看不上。”
“他还敢看不上?!”卓应闲登时义愤填膺,“看不上还不放你走?!”
“论本事,这孩子确实强,论脑子,他也确实疯。但好在他满心都扑在聂云汉身上,我只是个不起眼的人质。”云虚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抓我来是哈沁的主意,倒跟关平野没有关系,只是他听哈沁说了我的丹方,很想要去一观。但我不可能给他,这跟把刀递给八岁小儿没什么不同,所以推说记不得了,他便要我‘慢慢’想,我这不还敷衍着他们呢么!”
“其实更想要我丹方的是哈沁,关平野现在帮他是另有所图,等他们大仇得报,这个不堪一击的联盟必定会瓦解,说不定还会变得针锋相对,到时候,哈沁就算有了关平野那些火器的设计图纸也没用,他其实也担心对方随时翻脸。”
说起丹方,卓应闲想起他和聂云汉在文州的那次“钓鱼”,便道:“难怪他们把观里翻了个底朝天,到底有这东西么?”
云虚子眯起眼来,嘿嘿一笑:“当然有。”
卓应闲一怔:“在哪?”
“这不能跟你说,免得你惹上麻烦。师父没白在这儿待了三个月,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还是做了准备的,有些事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你。”云虚子摸摸卓应闲的脑门,“小弦儿,这次是师父连累你了,把你卷进这件事里来。”
“瞎说什么!若没有你,我说不定早就死了。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师父有难,做徒弟的当然要管!”
云虚子笑笑:“师父以前对你不好,不够关心,那是因为我就不太会疼人,可你是师父唯一的徒弟,最亲的亲人,我心里始终是惦着你的,这点你可明白?”
十年来云虚子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卓应闲一听,眼圈顿时红了:“我明白的!”
就算以前不明白,后来知道师父的经历,也能懂了。
人与人性格不同,有的人会表达爱,有的人不会,但不能指责他没有。
“那就行,以后老子可不再说这种矫情话了。”云虚子舒了口气。
卓应闲拉了拉他的袖子:“师父,我定会好好护着你。”
“乖啦乖啦。”云虚子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碗,眯眼笑了笑,“给师父再去盛一碗。”
卓应闲端着碗沿着岩壁台阶往下走的时候,正好看见聂云汉阴沉着脸,走向关平野所住的岩洞。
也不知关山之前待在哪,云虚子都说自己没见过他,但自从前几日他到了此处,便与关平野住在一起。
现在聂云汉去找他们,定是心里有了主意。
卓应闲好悬才控制住自己想要跟过去的脚步,他再三告诉自己,汉哥若是有了计划,一定会跟自己说,千万别擅自行动。
既然做了汉哥的兵,就要听从他的指挥。
孟闯和高酉一左一右,门神似地站在关平野的岩洞口,拦住了聂云汉的去路。
聂云汉形容枯槁,语气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滚开。”
“你也算当过兵,不知道见长官之前要通报么?”孟闯说得毫不客气,高酉见状转身进了岩洞里。
“我与义父情同父子,以前便不需要通报,现在自然也不需要!”
孟闯笑笑:“今时不同往日了聂兄,或者说……你已经想通了?”
“我怎么想的,无需向你交代!”聂云汉冷冷道。
高酉返回洞口,冲他道:“进来吧。”
聂云汉这还是第一次进这个岩洞,发觉里边挖得很深,有好几间,他跟着高酉一直往里走,走过了一道长廊,进了厅堂,站在厅堂往里看,还能看到几间卧室和书房。
只不过到底是岩洞里打出来的,比不上正常的房子,墙壁上每隔一丈就挂着个烛台,勉强将此处照亮,但仍有一种阴冷的感觉,不像是读书人的地方,倒像是个匪窝。
这念头一起,聂云汉自嘲地想,现在可不就是匪窝么?!
厅堂里,关山正上座,他像是极为怕冷,袍子外又披了一层厚厚的大氅,看上去更像个土匪头子。
关平野仍做书生打扮,见到聂云汉,欣喜地迎上去:“哥,你终于来找我们了!这两天我都不敢去打扰你。”
关山端起茶杯,吹着热气,“咳”了一声,关平野闭了嘴,惴惴不安地看了他一眼。
聂云汉面色阴沉地走到关山面前,拱手行礼:“义父,这几日我做的饭菜,是否还合您的口味?”
“唔。”关山淡淡应了一声,“自从我受伤之后,味觉有损,吃不太出味道来。”
此言令聂云汉十分动容,他眼角不由泛了红,沉默不语。
关山问道:“这几天,你想明白了什么?”
聂云汉垂眸,并未接话,而是道:“义父打算如何处置我?”
关山闻言,冷哼了一声。
关平野跟过来,紧张道:“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只要你与我们一条心,爹定然会像以前那样重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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