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下凉州 (一只大蜗牛)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一只大蜗牛
- 入库:04.09
刘瞻拿不定主意,视线追随着狄震,心中暗道:我将自己做饵,以为诱来了狄震这条大鱼,可莫非狄震也是只饵,在等我这条鱼咬钩么?
雍帝善战,他们兄弟几个,自小便也熟读兵书,议论起兵法来头头是道,也还算有些见地。可书读得再多,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今日战场之上波谲云诡,用兵的种种险处,至此才总算对他揭开一角真正面目。刘瞻心头笼上一层阴霾,手心出了些汗,催马往秦恭处去。
秦恭身后红旗左右各自连飐三下,雍军便又变换了阵法,应对狄震左右抄来的两支骑兵。刘瞻见了秦恭,提醒道:“贺鲁涅达不在,不知去了何处,大将军小心提防。”
秦恭问道:“殿下以为,贺鲁涅达去了何处?”
刘瞻见秦恭如岳临渊,听他此言,又似乎是在考校自己,心中略定。他身在中军,与秦恭相距不远,用不多时便赶到秦恭身前,但这短短几步路已足够他捋出一条线来。
“夏人若设伏,定会诈败诱敌。可狄震力战如此,看他之意,似乎是想同我速战速决,料来贺鲁涅达不在附近。”他斟酌着说:“恐怕是探得了耿将军的后援,正率部截击。”
耿禹所率援军既被拖住,一时不能赶来,夏人又背城而战,这一仗恐怕不太好打。刘瞻思及此,眉头深深皱起来,要听秦恭如何说法。
不料秦恭反而又问:“殿下以为应当速战,还是同他们拖上一拖?”
刘瞻被他问得一时怔住。这时人马喧哗,呼喝之声不绝于耳,可他瞧着秦恭这一副气定神闲之态,不由得也勉力稳住了心神,边想边道:“金城中人马不多,狄震既然率大军在此,那么贺鲁涅达所部人马定然不多……耿将军足智多谋,即便被拖上一阵,过后总会赶到。”
“狄震力战,是想在我援军到来前速胜,因此上计乃是……乃是避其锋芒,小心应对,同他拖上一阵,等援军来了,再两相夹击,那时破敌不迟!”
这时雍军两翼已陷入苦战,夏军人马穿插进来,将两侧雍军分割成小股,但雍军中军未动,一时还看不出胜败。秦恭闻言叹了口气,“想要拖这一阵,怕也不是易事。”说着,一扬马鞭。
刘瞻顺着他马鞭看去,见不远处又有几队人马合围而来,惊道:“夏人还有伏兵?”
“不是伏兵,是周边部族赶来勤王的援军到了。”秦恭说罢,连下数道军令,但见他身后几面旗帜不断变换,传令的兵士如流水一般来来去去,雍军军阵又是一阵变换,随后西北角两队骑兵出列,似乎是要拦住来人。
刘瞻虽然心急,却无法出声打扰,偏头瞧见张皎,更是又吃了一惊。这么长的时间,他竟动也没有动上一下,失了魂一般,只愣愣地坐在马上,几乎连眼睛都不眨,像是个死人一般。
幸好这一战前,刘瞻为了诱敌,特意又穿了这一身金甲,怕自己太过显眼,便让张皎从旁保护。因此张皎这时候正随他一起,在中军之中,尚未临敌,不然现在哪还有命在了?
刘瞻瞧他这副模样,心中又恨又怜,可随即思得一计,对秦恭道:“我领一军出阵,狄震见了,定来掩杀,我将其引至后军,大将军率人先败援军,再断其后路——如此可行么?”
秦恭听刘瞻要行此险计,下意识就要摇头,可这时战况甚是危急,刘瞻虽是皇子,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因此犹豫一瞬之后,他仍是点了点头,想叫秦桐来护卫一二,却想起秦桐不愿倚靠自己,特地选了耿禹一路,不在此间,只得嘱咐道:“殿下千万小心。”
刘瞻见他答应,便不耽搁,闻言拨转马头,招呼张皎跟上,领一支偏军直出中军。
他先前见张皎魂不守舍,难以接敌,便由此想到诈败之计。一来狄震生性自负,易于轻敌,二来两人先前也算结下了梁子,料来他一心想要擒获自己,定会中计。
狄震果然来追,刘瞻且战且退,将他向南引去。
可狄震作战骁勇,刘瞻越退,便越觉不妙,片刻后心中忽地暗暗一惊:我是要诈败,不是要真败,再这般退下去,恐怕便是溃退了。
他勒住马头,有意止住后退之势,却惊觉几乎压不住阵脚。此时他已将狄震引至大军后面,若是抵挡不住,恐怕要危及中军,到时便当真弄巧成拙。他计已设下,缚不缚得住这头猛虎,只有硬碰硬看看了。
狄震同他越来越近,已能看见脸上表情,只见他背后一面“狄”字大旗猎猎而响,威风无限,让刘瞻蓦地想到那日猎场之上,他有意显露出的一手神射之技。那日他虽然使巧计赢过了狄震,可在他面前,却也不得不生出些自惭形秽之感。
刘瞻环顾四周,看了看口中怪啸着涌来的夏人,看了看围在自己身边的雍军士卒,最后,又看了看张皎,忽地拔剑在手,心下一横,反而迎着狄震这一军而去。
狄震也早瞧见了他,还有正在他旁边的,自己那个“死而复生”的影卫。
他从没有将手中影卫带上战场的习惯,无法当即找来影二质询,可心念一转,已想到凭影二的身手,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失手,定是他有意放了影七一马,回来之后,更又欺瞒于自己,让自己以为影七已死,就此了结此事。殊不知人家已改名换姓,转投了雍军,反过来同他这做主人的作对来了。
这两个他素来看重的影卫,一个骗了他,一个背叛了他,虽在战场之上,他却也不由得冷笑出声。见两边距离拉近,他忽地勒住了马,对张皎微微一笑,高声道:“影七,别来无恙啊。”
雍军众人见他忽然止住攻势,全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他说起“影七”二字,更不知是指谁,彼此间互相看看,谁也不知狄震此举究竟是何意。只有张皎坐在马上,一霎时惨白了脸,张口结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从他瞧见狄震的第一眼起,被舍弃的怨怼,背叛了他的愧疚,还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深深的恐惧便一齐袭上心头,在他的身体当中轰然而响。他再听不见别的声音,也再看不见别的人,只消狄震漫不经心地朝他轻轻一瞥,他便几乎动也不能动上一下,手中的刀仿佛重逾千斤,坠得他一分一毫也举不起来。
狄震瞧见他的这副神色,盛怒之下,倒有几分满意。他脸上笑容愈深,又道:“早听闻‘汉皮室’的大名,今日得见,不想竟是故人。好影七,你竟做了雍人的狗。”
他此话一出,众人才知他是在对张皎说话,纷纷瞧向了他,不知他二人之前为何相识。刘瞻见张皎身份被他道破,唯恐他再说下去,就要将刺杀秦恭之事当众抖出,便即高声道:“狄震,这里只有我雍军将士,没有你的什么故人,休要胡言乱语,扰我军心!”
说着打了一个手势,一队人马便向狄震而去。
狄震只得打马避开,绕到他处,可两只眼睛仍落在张皎身上。他虽知道影七已改名换姓,却还用原本的名字唤他。
“影七,”他轻描淡写地道:“你杀了我这么多人,若是还念旧情,便就此自裁罢。”
第三十章
狄震说过那话,等了一阵,却不见张皎有何反应。
他对手底下的影卫,生杀予夺,从来随意,谁敢对他说一个“不”字?却不料偏偏出了一个影七。他背叛了自己一次不够,竟又背叛了第二次,在两军阵前,大大地落了他的面子。
狄震冷冷地瞧着张皎,方才见他失魂落魄时的满意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脸上笑容淡了些,嘲弄道:“好啊,你现在做了旁人的狗,便不听旧主人的话了,是么?”
他脸上似笑非笑,张皎远远瞧着他的神情,只觉耳中也听到了一声冷笑。一阵寒意从他背后升起,像是缓缓攀上来一条冰冷的蛇。它从尾椎骨处一点点爬上来,附在他肩膀上,“嘶嘶”地吐着信子,呼出一道道冰冷的气息,扑在他耳朵后面。
一双硬得像铁、冷得像冰的眼睛,在他背后缓缓升起,正一瞬不瞬地、无声地盯着他。他木然呆立着,连抖都不能抖上一下,背上寒毛竖起,不自觉间已出了半身冷汗。
任他杀了多少人,交到了多少新朋友,在雍军之中爬到多高的位置,向前迈出了多少步,可瞧见狄震时,那种从幼时起便刻在他身体中的恐惧眨眼间化作无数只手,四面八方地攀扯上来,将他按在原地,动不了一分一毫。
他就像是一只被猫按在爪子下面肆意戏弄的耗子,僵直了身躯,脑子里一片空白,连逃上一逃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狄震的一声冷笑,一道冷瞥,甚至他微微向下撇去半分的嘴角,都让他战栗不已。整整十四个年头,数不清的惨酷驯化了他,他的身体叫嚣着恐惧,他的心神情不自禁地驯服,如果狄震再向他下一道同样的命令,他的手就会向他的身体举起刀来。
可狄震并没有这个耐心,他见张皎呆立不动,抬抬马鞭,向一旁指去,“我若要你咬你那新主人一口,看来你也是不会愿意的了。既如此……”说着,他从腰间摘下弓来,反手抽出一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