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儿俩对面坐着吃饭,阿莺又叹了口气,说:“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等银子攒够了,你就出府去,到宋老板那里去。宋老板是个良善人,你到他那里,我放心。”
花照水拿勺子的手顿了顿,瞄了阿莺一眼,试探道:“娘,还差多少钱?”
阿莺一说这个就喜上眉梢,说:“都是你自己争气,你拿来的钱,娘都给你存着了。我前段时间还去问过,我们拿六两银子你就能出去了——现在只差几钱银子,我算了算,应该要不了多久,或者等这个月的工钱一放,你就能去跟太太把卖身契拿回来了。”
花照水没露出什么高兴的神色,反而有些郁郁,勺子在碗里乱搅,说:“那钱给我用了,你们怎么办啊?”
阿莺给他夹菜,笑说:“放心,还有你爹呢,他天天忙得不着家,存了些钱,够我们用了。等你去了宋老板那里,每个月的工钱比府里的多,而且也管吃住。再说了,你在府里唱拿的赏就比别人多,更别提出去了。”
阿莺越说越高兴,碗筷都放下了,又说:“在外面看客们捧,跟主子们捧可是不一样的。看客们喜欢你,你就是天仙下凡;在府里,主子们再喜欢你,你还是奴才。小花,你懂不懂?”
花照水勉强跟她笑了笑,说:“我懂,我当然也想出去。”
阿莺盯着他看,看他眼神闪烁,脸上的笑也掉了下来,说:“那你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难道你自己不想出来了?”
花照水赶紧摆手,说:“怎么会呢,且不说在里面担惊受怕,就你们天天为了我忙活,我也不可能不愿意出来啊。”
“那你怎么这个表情?是有什么难处没告诉娘吗?”
花照水听她这么一问,满腹的委屈就有些难以抑制,鼻子也发酸,说:“娘,我想出来,但是我害怕少爷不放我走。他……他上次还说,他不点头,我哪里都去不成……”
阿莺愣了一会儿,像是有了什么猜想,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打量他一眼。
花照水越发觉得难堪,低着头,一口饭也吃不下了。
好半天,阿莺才艰难地开口,问他:“少爷……是不是强迫你做什么了?”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花照水的眼泪就往下掉,又是羞愧又是委屈,自己把衣领往下拉了拉,露出了一脖子的青青紫紫。
阿莺忙过来看他,除了哎哟了一声别的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不停地摸着他的脸,缓了好一会儿才说话,声音也有些哽咽,说:“你瞧见了吧,你待在这里,这种事情就没法拒绝。我知道你的难处,所以我们更要出去,日日都被人拿捏着,活着还有什么劲?”
花照水去握住她的手,仰脸看着她说:“娘,我真的还能出去吗?我害怕。”
“是怕少爷吗?”
花照水点点头,说:“少爷说的话,从来就不是吓唬人的。若是他不点头,我就出去了,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阿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说:“那我们挑一个少爷不在的日子,直接去和夫人说——像这种事情,就算和少爷说了,他也是得去回夫人的,不算逾矩。等你出去了,我就看看少爷生不生气,他要是生气,你就先躲着,等宋老板的班子离开金云城,你就跟着走,到时候谁也找不到你。”
花照水一听到“少爷生气”相关的字眼就忍不住害怕,手都有点抖了,躲在娘亲怀里,说:“真的可以吗?我上次就说了一句小鸟是不能关起来的,他就生了好半天气。本来我以为他已经忘记这件事了,但他今天还真的让人买了好些的百灵和画眉,就挂在廊檐底下,从一早就开始叫,叫得我心里发慌。”
阿莺轻轻拍着他的背,有些咬牙切齿,说:“我们是堂堂正正出去的,又不是偷偷跑的,他凭什么不让人走?再说了,天底下能去的地方这么多,总能躲过他。”
第22章 出府去
少爷说是那天下午回来,但是直到夜深也没见到人,好像是宫里有事被绊住了。他没回来,花照水起先也不敢睡,生怕他找个由头来折磨人。后来宫里传来消息,说今天是回不来了,花照水才算是放下了心,安安稳稳地去睡了。
重阳节临近,他白天就待在西园练功。这段时间都没好好练,功夫全落下了,弄得他没少挨训。不过跟以往比起来还算好的了,教习师父只是象征性的拿藤条抽了他两下,没下狠手。
下午西园来了个不寻常的客人,里里外外气氛都不同了,花照水好奇,就探头看了看,瞧见来人正往这边走,就赶紧缩回了头,假装不知。
引路的教习突然上前拽了拽花照水的胳膊,说:“宋老板要见你,小心点说话。”
花照水点了点头,突然就想起来了那人是谁——正是金云城最出名的角儿,宋云月,宋老板。这位宋老板来找过阿莺几次,每次来都给他带好吃的,为人温和儒雅,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不过这几年不常来了,花照水对他的印象难免就有些模糊。
他进了偏厅看见宋老板坐着等他,忙上前见过,一抬头就瞧见那双明亮的眼睛正盯着他看,弄得花照水有些局促起来。
宋云月跟他笑了笑,拉过他的手,说:“不要紧张,我路过,受云清所托,来看看你——你有十七岁了吧?”
这位宋老板似乎又忘了,阿莺并不想听见别人叫她云清,但是花照水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宋云月就放开了他的手,说:“我刚刚听了一耳朵,你的嗓子很漂亮,和你娘亲年轻时不相上下了——你听过云清唱曲儿吗?”
花照水说:“没有,我娘说她嗓子坏了,唱不成了。”
宋云月带着笑意的眼睛就黯淡了些,从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异样的情感,这种情感使他看起来有些苍老。也好像他有很多话想说。
但这个话题却戛然而止了,宋云月没再多聊阿莺,说:“我这次来,是想跟你们夫人,把你要走——你娘跟我说过,想把你的卖身契赎回来,再去我的班子里。但我想来想去,反正都是要去的,我出面把你买下来,也许能省许多麻烦,你说呢?”
花照水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能出去就好,就弯了弯眼睛,说:“宋老板不嫌我愚笨,愿意买我出去,我当然愿意。”
他在这府里待久了,讨乖的话说过不少,应该是不会有差错的,但不知为什么,宋云月听了他这话,反而有些不太开心,神色更加郁郁了。
宋云月静默了片刻,才说:“我得先去打个招呼,虽然说盛家体面,不做强买强卖的事,应当也不会为难你,但面子上的功夫仍要走一走,你得稍微等个两天。”
花照水应了,看他要走,又开口道:“宋老板,其实……我还有一件事,不知道我娘说没说过。”
宋云月看过来,示意他说。
花照水有些为难,话还没出口,脸颊先红了,嗫嚅了一下,才说:“就是我家这位少爷……能不能不让他知道,我怕少爷生气,我就出不去了。”
宋云月露出了然的神色,笑了笑,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顶,说:“这个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们绕过他。”
花照水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我们少爷真的很凶的,我很怕他,真的不会让他发现吧?”
宋云月安抚他道:“放心,他父亲还要给我两分颜面,更何况这位小少爷。你在我这儿,他纵然生气,总不能从我手上生抢吧?”
听了这话花照水才稍微放下了心,又道了谢,送他出去了。
这天晚上花照水从西园回来已经很晚了,他收拾完自己轻手轻脚进了屋,心里还有点暗自庆幸,心想终于不用小心翼翼地伺候半天还得陪睡了。
结果他刚挨着自己的床,就听见里间说话了:“两天没见,你就有新规矩了?”
花照水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勉强打起精神应了一声,往里间去,说:“我以为少爷睡着了,就没敢打扰。”
他说着脱了自己的衣裳,不情不愿地爬上了少爷的床,在里面贴着墙睡下了。
往日他睡得那么靠里,少爷肯定会让他靠过来,或者把他拽过来,但今天竟然一句话也没说,罕见的沉默反而把他弄得不安,而且他心里还藏着事,就自己往少爷身上贴了贴。
盛见微低头看了看他,就撞见他惊慌失措的眼睛,乐了,说:“你成天看见我就这么害怕?”
花照水跟他笑了笑,说:“少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我等了好久,少爷都没回来。”
“没多久。”
“哦……”
花照水觉得他今天似乎不太想多说话,就悻悻地闭了嘴,默默祈祷他一直清心寡欲,别老想动手动脚。
但花照水刚闭上眼睛,准备入睡,突然少爷又说话了:“你上次说,我哪天要是不喜欢你了,你该怎么办。是不是?”
花照水被他突然抛过来的问题吓了一跳,有些惊慌地对上了他的眼睛,嗯了一声。
盛见微笑了一声,手掌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说:“你知道我今天这么晚回来,是在干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