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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墟 完结+番外 (故栖寻)


  夜空中宛如下起掺了刀子的红雨,雨中立着一袭飒飒白衣,清冷沉静,像浴血的修罗,又像渡厄的神祗。
  待最后一名玄机堂弟子也被倒转的剑柄点了穴,在面前直直倒下,又有人打侧面扑来。
  沈墟用余光瞟过去,只依稀瞧见个人影。
  这人是谁不重要,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年岁几何也不重要,他不过是大同学宫万千弟子中普普通通的一名,不过是裘宫主顺手扔来堵剑的人形肉墙。他来得太快,自死门闯进,猝不及防,沈墟压根来不及偏过剑尖。
  “噗嗤——”
  剑身没入皮肉,新鲜的液体顺着血槽缓缓淌下,滴在沈墟的足尖,绽出殷红的花。
  沈墟注视着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陌生脸庞,面上闪过一瞬的空白。
  他想起风不及,想起殷霓,想起下山后遇见过的许多人。
  这些曾经活生生的人,都相继死在他面前。
  只不过是刹那间的失神,但在高手眼中,已是致命的破绽,透过重重衣衫,沈墟已能感知到自后心催来的掌风。
  摘星手,一掌之下,心脉断绝,九死一生。
  这样快的速度,这样近的距离,而他的剑,尚滞留在血肉之躯中,像被困在囚笼的猛兽!
  他咬了咬牙,不去看那名被不幸选中的弟子,抽了剑。
  一注血箭狂飙而出,溅了他半张脸。
  而后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旋转脚跟,反手送剑。
  衣袂扬起,又落下。
  不欺刺破长风,也刺破了锦绣帛衣。
  裘潮生的掌也击中了温热结实的躯体。
  两败俱伤吗?
  沈墟惶惑,可为何,他并未尝到心脉断绝的滋味?
  身形被沉沉阴影笼罩,耳中鼓噪着剧烈的心跳声,深呼吸一口,空气里随即飘来熟悉的气息,他心中咯噔一下,握剑的手有些发颤,缓缓撩起眼皮——
  后知后觉,有人替他挡下了这一掌。
  沈墟从不知道,玉尽欢的轻功能这样快,此人方才分明还气定神闲地坐在墙头看戏,瞬息间就已掠至跟前,连他也未发觉。
  三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僵持在一地碎红中,无人敢上前。
  沈墟的剑没入裘潮生的腰腹,裘潮生的掌黏在玉尽欢的后心,玉尽欢的两只手握住了沈墟的肩,十指逐渐收紧。
  沈墟微微瞪大了眼睛,瞳孔颤动。
  玉尽欢低头望来,那般专注,眼神与平时不同,不复轻佻,不复浅薄,变得轻柔,内敛,里面似乎装满了故事,沉甸甸的,满得几欲化作实质溢出来。
  他像有许多话要说,最终都只化作一声叹息。
  沈墟不懂。
  他从未看懂过玉尽欢。
  就像他不明白这人此前装得那般滴水不漏,为何这会儿跳出来送死。
  鲜血不可抑制地自唇角滑落,衬着冷白肤色,触目惊心,玉尽欢竟微微笑了笑,于是血吐得更多,沾满衣襟。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侵占了鼻腔,沈墟蹙眉:“别笑。”
  “谁叫你一直盯着我看。”玉尽欢闷声哑道,“你这样看我,我就想笑。”
  沈墟:“笑什么?”
  玉尽欢笑容愈灿烂:“笑你一张愁苦的小脸上写满了,完蛋,欠了好大一个人情,这辈子怕是也还不清了。”
  这句话太长,不知牵扯到他体内哪处气机,一口气没顺好,扭头又吐了一滩血。
  沈墟面上一白,眼中闪过明显的慌乱,飞快地收剑入鞘,也来不及察看对面被捅了一剑的裘宫主是死是活,双手搂过玉尽欢的腰身,兔起鹘落,架着人跃开数丈,于众目睽睽之下翻墙而去。
  众弟子面面相觑,无人敢拦。
  疾奔出庭院,危机已解,玉尽欢才放心地将全部重量转移到沈墟肩上,注意力则集中在自身伤势上,暗暗运功疗伤。
  方才情急之下强挨那一掌,虽然提前运气护住了心脉,但摘星手毕竟是摘星手,不容小觑,纵是使经脉倒错之法化去其掌力的十分之六,剩下的四成也足够他喝一壶的。
  此时体内余波一重接一重,五脏六腑如火焚烧,绞做一团,实在有些难捱。
  沈墟注意到他罕见地沉默了下来,嘴皮子也不耍了,不免担忧:“你……”
  玉尽欢窸窸窣窣动了动,扯过沈墟袖子,擦了擦嘴,阖目道:“我还好。”
  沈墟踌躇一阵,问:“你会死吗?”
  “难说。”玉尽欢在暗处弯了弯眼睛,又故作不堪重负的样子,折腰垂首,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漂浮的嗓音中透着虚弱,“我死之前,有些事要交代你。”
  沈墟皱眉:“你说。”
  玉尽欢:“入土为安前,记得给本公子换身干净体面的衣裳,料子最好是浣花锦软烟罗,最次也得是妆花缎,还有,别趁机偷窥本公子真容,否则,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沈墟:“……”
  说完,玉尽欢就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沈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第48章
  沈墟替他把脉,脉象虽急促,但有力,一时半会儿应是死不了。
  他稍稍安心,将人负于背上,刚抬脚要走,扭头就瞧见一道厚重笨拙的身影,也自那大宅院的高墙上翻出,落地时脚下还打了个滑,差点栽倒。
  定睛一瞧,那人身上也背着一人,瞧那随风飘荡的裙摆,背的应该是名女子。
  月光下,那人顶着颗不容忽视的光头,鬼鬼祟祟左右张望,听得四周追杀声不断,浓烟翻滚,小心溜着墙根,疾往东狂奔。
  沈墟认出来人,提气缀上。
  夜色掩映下,二人各自背着人,前后奔了约一炷香的光景,光头和尚蓦地闪身,蹿入一所暗巷。
  沈墟追至巷口,并不踏入,驻足朗声道:“三昧大师,在下沈墟。”
  空荡荡黑漆漆的窄巷里,只有夏夜闷热的穿堂风呜咽着回应他。
  沈墟耐心等了一阵,玉尽欢的鼻息不停歇地打在他脖颈耳后,又湿又热,他出了一身汗,想侧头避让,总也避不过,不禁苦笑。
  这人就是昏了过去,也总有本事教人不得安生。
  许是僵持得久了,他总也不肯离去,他不走,三昧也走不了。又过一阵,三昧不得不自阴影里步出,狐疑道:“沈公子为何做女娃娃打扮?”
  “此事说来话长。”沈墟往前走了一步,“大师……”
  三昧立时大喝:“别动!”
  沈墟顿住。
  “注意着点脚下的黑色粉末。”三昧提醒道,摸着光头讪笑,“公子莫怪,和尚也是为了自保。”
  沈墟颔首,提气侧身,啪啪两脚蹬在一侧巷壁上,借力前跃,转眼落在三昧跟前。
  “公子好身手!”三昧夸赞,见他身后背着一人,不知死活,伸脖子去瞧,“这位是?”
  “玉尽欢。”沈墟道,“那日藏秀楼,他也在。”
  “原来是他。”三昧沉吟一声,灵光乍现,“我记起来了,是摇扇子的那位爷。哟,他这是怎么了?”
  说着,伸手去探玉尽欢脉搏。
  沈墟:“裘潮生打了他一掌。”
  那手伸到一半,硬生生又转了回去:“啊……摘星手啊?那活不成咯,速速找地儿埋了吧。”
  说完,他像是沾了什么晦气,扭头就走。
  “等等,那巷口的毒粉……”沈墟担心那毒粉会误伤无辜路人,忙一个纵步拦住和尚。
  “那粉末的毒性烈,沾衣必死,但维持的时间也短,就咱俩这说话的功夫,它已没毒了,你且放心吧!”三昧头也不抬地绕过他,继续往前走,摆明了不愿出手救人。
  沈墟知道,世上伤病,若连三昧都束手无策,那可真就回天乏术了。
  但三昧不愿治,他也不好哀求,只背着人,默默跟在后头。
  三昧走一步,他走一步;三昧拐弯,他也拐弯;三昧推门进了偏僻的小院子,他也旁若无人地跟进去。
  三昧有点绝望:“沈公子,你背着个死人跟在我后头,哪怕跟到死人变白骨,跟到海枯石烂,和尚治不了也还是治不了啊!”
  “还没试,怎知治不了?再说,你不也背着个死人吗?”沈墟回道。
  三昧翻白眼,将背上女子往上颠了颠:“你怎知她死了?”
  “我瞧得分明,一路上她都不喘气儿。”沈墟指出。
  “她不喘气儿,那是因为她这会儿是在假死状态,唉,说了你也不懂,让开点儿。”
  三昧径自踏入屋中,点了灯,轻轻将背上女子放在榻上,盖上被子,转头见沈墟还在,大大地叹了口气,知道赶是赶不走的,便引人去了对面厢房,没好气地指了指空空如也的床榻。
  沈墟将玉尽欢安置好,直直站在榻边,巴巴地望着三昧。
  三昧左右踱步,最终仍是抵不过心软,撸起袖子,走上前来,小声嘀咕着:“你这人也是怪得很,求人办事,却是一句软话也不肯说。”
  “你想听什么软话?”沈墟不懂就问。
  三昧被噎了一道,回想起以往那些求他治病的患者或家属,哪个不是哭天抢地寻死觅活?再不济,一声拜托了神医总要说的,只眼前这位,傻愣愣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瞧着就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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