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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魔 (美人绥绥)


  夕阳无限长,但终究沉入了黑暗。
  今夜晚风温柔,更吹落花如雨。
  红衣男子还是躺着没动,仿佛睡着了。
  远处的玉华山庄门口挂起了大大的灯笼。
  一阵花瓣又随风落下时,红衣男子忽然睁开了眼睛,那一下,锐利和强大一下子迸发出来。
  花瓣打着旋儿飘落在树干上,原先躺着的人已经不见了。
  玉华山庄里血腥气扑鼻。
  顷刻之间,七十二口全部沦为刀下亡魂。
  红衣男子靠在高高的角楼上,面色冰冷得看着下方厮杀的两拨人。
  听着他们的对话,又看着下方屋顶上趴着偷看的一个女孩,红衣男子勾起了一丝笑。
  很快其中一方就不敌了,红衣男子仍然静静看着,一点要插手的意思都没有。
  他掀起眼皮,看到对面屋顶上冒出来几个人射出几颗霹雳弹,巨大的爆炸声后,他们迅速救走了人。红衣男子侧了侧身,躲到了柱子后,接着他看到那女孩追赶而去,在女孩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白衣翩跹的男子。
  红衣男子挑起眉,身影一晃,人消失在角楼上。
  红衣男子在山林间飞驰,偶尔停下歇息,眼里遥遥望着远方那个俏皮的身影,他已经跟了那女孩好几日了,她仍旧和那晚的白衣男子在一起,那白衣男子暂时对她好像并无恶意。
  夜里,红衣男子躺在一棵高大的杉树上歇息。
  黑夜深重,树影幢幢。
  犹如那个已经不太记得的夜晚。到处一片嘈杂,人声鼎沸,刀光剑影中他被人挟在胳膊下在屋顶、高树上飞掠、疾驰,迎面的风灌得他眼睛都无法睁开。
  从他记事起,他就住在北方一个叫鹿河谷的地方,在那里他整日的被白护法逼着练功、背内功心法。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你是阿含教的少主,你的父母是被罗昙杀掉的,你是有血海深仇的!你一定要好好练武,一定要替你父母报仇!”
  原来三岁那年混乱的一夜,就是阿含教的内讧爆发之夜。三大护法之一的夜魔罗昙,和当时的教主也就是他的父亲明长星之间互相猜忌已久,罗昙找到机会先发制人,杀了他的父母,威震武林的阿含教也从此四分五裂,渐渐绝迹江湖。
  那晚,三大护法之一的月魔白千惠冒着巨大危险偷偷趁乱将他从阿含教救出,带到了鹿河谷,在那里,他从三岁一直待到八岁,唯一的玩伴就是那个女孩——白泠。
  “河车逆运上昆仑,白云朝顶生甘露,气走须弥顶上流,通天归引归神谷,龙虑……龙虑——”
  “龙虑一会神气生!”一根拇指粗的竹棍劈头盖脸朝小男孩背上抽了下来,“背了三天了,那么简单的几句都背不下来!你给我跪下来接着背!今日背不下来不许吃饭!”
  小男孩抱头躲避着,手臂上、背上挨了好些下,火辣辣的。他呜呜哭着跪了下去,捧着一张羊皮一边哭一边念。
  一身白衣的女子拿着竹棍站在小男孩跟前,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她扔了手中的棍子走到旁边桶里舀了一勺水大口大口的喝了进去,冰冷的井水入了喉,那燥气才渐渐消了些。
  女子往树下椅子上一坐,紧紧盯着在屋檐下跪着背书的小男孩。
  这时,屋里走出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娃,她扎着两个花苞髻,娇娇俏俏的走到女子跟前,将一颗糖塞到了女子手中,“师父,吃糖,不气。”女孩奶声奶气道。
  女子眉眼一柔,伸手将小女孩抱到膝上坐着,“阿泠乖~”
  一个美貌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小男孩跪着背书,忍不住求情道:“白姐姐,明桥还这么小,你对他太严厉了,让他起来背吧?”
  女子浓眉拧起:“你进去!不许为他求情!”
  “白姐姐,他才五岁,字都认不全,心法对于他来说太难了,他连意思都不懂,如此生记硬背可怎么行?”
  “你这样怜惜他,夜魔会怜惜他吗!妇人之仁只会害了他!你那么仁慈你得到了什么!还不是被人下毒赶出来了!仁慈,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妇人顿时嗫嚅着不敢吭声,看了小男孩一眼默默回了屋子。
  女子逗弄小女孩玩了一会儿,将她放下了地,“找你娘去吧,师父要出门一趟。”
  女子站起来走到小男孩跟前,冷声道:“你在这跪着好好背心法,等我回来我要查。听见没有!”
  小男孩点点头,擦了擦眼泪又继续背。
  女子离开了。
  不一会儿,小女孩从屋里探出了脑袋,她垫着脚看了看远去消失的身影,然后连忙跑到小男孩跟前要拉起他:“明哥哥,起来,师父走了。”
  小男孩很害怕,摇着头,“不,白师父让我跪着,不能起来。”
  美貌妇人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快起来坐着吧,待会儿她回了你再跪着。”
  小男孩抬头看了看妇人,面露犹豫。
  “明哥哥,起来!”小女孩伸手拉扯他,小男孩终是站了起来,“明哥哥,吃糖。”小女孩又将一颗糖塞进了男孩嘴里,小男孩挂着泪珠朝女孩笑了笑。
  红衣男子就是长大后的小男孩,他叫明桥。
  明桥很羡慕白泠。
  她不用背什么拗口难念的心法,也不用拼命练习基本功,白护法对他总是凶神恶煞,万般不耐,但是看到白泠却总会露出笑来,还会疼惜的将她抱在怀里抚摸她的头。
  她还有疼爱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漂亮又温柔,总是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她若身体不舒服,她的母亲还会将她抱在怀里整夜哼歌安抚。
  白泠小的时候,在她娘亲怀里撒娇的时候,明桥站在门边眼巴巴的瞅着,小女孩太小,但也看懂了明桥的眼神,随即抱住母亲,瞪着明桥,明桥只能垂下眸转身离开,然后去屋后草地上蹲着,看着远方,心里回忆着越发模糊的娘亲。
  他的记忆里,他总是挨打,阿含决对于他来说太难。
  有一次,他记得白护法又出门去了,临走之前让他背熟阿含决最后的二十句,白护法离开后,他和白泠跑到谷中玩耍一下子忘记了时辰,结果等他想起来赶回去的时候,白护法生了前所未有的大气。她拿出鞭子狠狠的抽他,抽得他浑身皮开肉绽。
  他满地打滚,大声哀嚎,白泠哭着去抱住白护法的大腿,白泠的娘亲也哭着去求情,白护法那次将他抽得几乎昏死过去才停下手。
  夜晚,他发起了高烧,一个人躺在草席上,浑身上下如被火燎,嘴唇干涸得起皮,痛得他神智都要恍惚。
  周围一片漆黑,他的耳朵里听见白护法在隔壁跟白泠的娘亲说话的声音:
  “我今日出去跟青刀门的人动了手。”
  “青刀门?”
  “嗯。罗昙找来的探子。他找了江湖很多势力到处去寻明桥的下落,我怕他迟早会找到我们这里来。”
  长久的沉默。
  明桥太难受,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他想,太痛了,太累了,就让他这样死去吧。他想去找娘亲了,他也想要人抱着他啊。他不想再背什么心法口诀了,也再不想在烈日下扎马步、绑沙袋,练习什么掌法、拳法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和谷外的孩子活得不一样?
  有时,练功的空闲时光,他会和白泠爬上谷边的大树,偷偷看一下谷外的世界。他是不被允许出谷的,但是白泠可以,白泠有时候跟随她母亲出谷或者跟随白护法出谷去采买的时候,回来就会告诉明桥外面的世界,还会给他带好吃的好玩的,明桥更羡慕她了,也十分向往白泠口中的外面世界。
  明桥在漆黑的房间里咬着衣服哽咽的哭着,他不敢哭出声,因为他每次哭的时候白护法会打得更厉害。为了缓解疼痛,他抓紧了身下的草席,指甲抠进草席里用力摩擦,好一会儿,身上似乎变得麻木起来,火烧火燎的疼痛仿佛变成了无数小针在刺扎皮肉,他哭得眼睛发黑,喉头高高肿起,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正在他哭得浑浑噩噩的时候,一个人影举着一予。溪。笃。伽。盏烛台走了进来。
  是白护法。
  明桥顿时停止了哭泣,浑身紧张的看着她。
  他真的很惧怕她,而且,很讨厌她。
  白护法看了他一眼,打开了一盒药膏,她掀开明桥的衣服,挖了一块药膏涂在了他背上的伤口处,
  顿时一片清凉传来。
  “明桥,不要怪我心狠,你跟其他的孩子是不一样的。罗昙在外面到处寻你,还要抢夺阿含决,阿含决一旦落入他的手中,我们阿含教可算是真正的亡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你父母的大仇、阿含教日后的兴亡全部系于你一身,我的功夫不敌罗昙,罗昙一旦找上门,你就是死路一条。”白护法一边给明桥涂药,一边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法子保全你的,你自己也千万要争气。”
  白护法不知给他涂的是什么药,涂完之后浑身一片清凉,很是舒服,明桥渐渐的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摸他的脸和额头,那么轻柔,好像娘亲的疼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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