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现一个山洞,女子抱着幼小的孩子,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动作那般轻盈,可是落在地上的脚步,却又显得那样的沉重。
顾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开始挣扎,大急道:“不要,不要去……”
“马上又要下雪了,我们要找个避风的地方。”
漫天的风雪陡然变大,女人的声音变得哽咽,苦忍的眼泪潸然而下,她伸出手来,轻轻触摸着顾桥的小脸,面色凄楚,然后抬起头来,温柔地看了一眼天空,随即缓缓说道:“你能活下去,我的辰儿就能活了……”
答应我。
要对他好,好吗……
好吗……
恍然间,她似乎看到了层层乌云之上的晴空,看到了遥远的江南水乡,那个眼睛明亮的男人骑在马上,远远的向着她跑来,声音穿透了阳光,在烟雨蒙蒙里回荡着:“曼文……”
“曼文,我要把天地间最好的东西全都给你,你说,你最喜欢什么?”男人坐在马上,朗声的大笑。
她轻轻摸着自己的腹部,笑道:“我已经有了最喜欢的东西了。”
大雪纷扬而下,北风嚎叫,苍鹰凄厉,千万颗星辰齐齐注视着那个一步步走进山洞的女子的背影。长风卷起她的衣裙,翩翩欲飞,像是一只在狂风中徘徊的白鸟。
……
静妃娘娘。
刹那间,好似一道闪电劈中神经。
南肃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天空一碧如洗,残阳如血,一时竟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浑身的痛楚这才猛然袭来,他下意识地一挣扎,却不能动弹,这才发现自己的下半身掩埋在了雪堆中,而自己的右手中,好似紧紧地牵着一只发硬的手。
“!”
南肃反应过来,突然发了疯一样地开始挣扎,还好此处雪层尚未冻瓷实,他身体突然神迹般地有了力量,艰难地将下半身扯出来后,跪在地上,一手死死地抓住那只手,另一手开始拼命地挖!
一时间,所有的画面疯狂来袭。
狂奔雪浪来袭……
男人抱着他……
他拼命地将他举起,好让他能呼吸……
身体已然完全僵硬,腰腹上的力量不断袭来,南肃缓缓扭头看去,只见殿辰深处雪暴中心,目光被雪块淹没,温暖的嘴唇苍白若纸,四周都是冰冷的漆黑,将他淹没。
殿辰,坚持一下啊。
心底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南肃看不见周遭的一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一遍遍地嘶吼:殿辰,殿辰,殿辰,坚持一下啊,求你……
殿辰!
他的手指甲挖出了血。
殿辰!!!
男人的名字也被他咬出了血!
啊啊啊啊啊啊——
而当男人的脸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刹那,南肃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夕阳照在他的脸上,让他一瞬间那般恍惚。
他的手指轻轻地伸过去,只见殿辰的剑眉被血污了,暗红色,但却并不显得多么狰狞可怕,那双修长眼睛紧闭着,好像是睡着了一般,鼻梁细挺,嘴唇紧抿,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终于没有说出口。
南肃望着自己的丈夫,手指隔空虚无的轻抚,似乎不敢去触碰,他并没有哭,而是偏着头,温柔的笑,轻声的说:“哥哥,睁眼看看我啊。”
我是你的肃儿……
是你的崽崽啊……
我找回我的名字了,可是,你怎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呢……
溅起的雪花落在南肃的眉眼鬓角之上,却并没有融化,他的脸孔有些苍白,可是声音却仍旧是那样的温和,双目如水般注视着殿辰,仿佛男人随时会微微一笑,抬手温柔地擦去他的泪水一样。
梦像一片雪花,在空中飞舞,他想抓住他……
可他已经融化了。
半晌后,荒原上忽然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啊啊啊啊——”
南肃抱着殿辰支离破碎的身子,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一般哭得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大风过境,浮云被吹散。
他哭得肝肠寸断,拼命地将殿辰背起来,一步一步地朝着太阳落下的地方走去,渴望能有一丝温度能温暖男人的身子——
六哥哥,明年我一定还来看你。
不见不散。
——嗯,不见不散。
夕阳斜斜地照在他们的身上,依稀间,似乎又是很多年前的那一场年少离别。
南肃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齐至大腿的雪层,男人的手从他的肩膀落下来,瘦骨嶙峋,断掉的地方软绵绵地晃着,像是秋风里被风掠过的草浪!
“殿辰!”
南肃的眼睛被夕阳刺得睁不开,只是喊道:“你起来啊!你起来啊!”
“我给你生了二宝啦,二宝还没见过你呢,你不要睡了,再睡就见不到他了!”
“还有,星儿也在等你呢,他在拿着风车等你啊,风车呼呼地转,就在海岸线上!你听啊,殿辰,你听啊——”
“你听啊——”
殿辰,你能听到我的心吗?
那一天,闭目在庙中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夜,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替你求下最好的那支签。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世人脚下,不为苟活,只为再次与你遇见。
人山人海,总要有你的存在,我才能活下去——
“殿辰!”
南肃力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那具冷掉的身体,将他的头贴近自己跳动着的心脏,仰天大喊:“你听啊——”
第九十五章 番外【顾桥篇】
——所谓桥。
——承载的都是游荡在人间却早该下地狱的孤魂。
顾桥还记得那一天,那是一场淡泊的、几乎消逝的回忆,非常遥远,远到他大多数时候根本不会想起。
但是,它又似乎一直在那里,深潜在他的脑海深处,不需要冥思苦想,一旦他开始回忆,那一天就会瞬间浮现,无比清晰。
那是他三岁时候的冬天。
农家小院里,到处是刚刚劈好的柴火。一个年轻的书生拿着斧头,气喘吁吁地刚坐了片刻,一个貌美的年轻妇人就突然一掀帘子,扔过来一只纳到一半的布鞋:“你个不中用的!又偷懒!”
书生一下子跳起来,瑟缩着道:“娘子,打打杀杀终究有辱斯文,不知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可不可以跟在下说说,让我也好和解一番。”
“误会你个头!”貌美妇人怒喝一声,拿着锅铲就追过来:“老娘好不容易给你在镇上找了个教书活儿,你却跑回来,就你这副身子,砍柴都费劲!啊啊,我真是越想越气,这家里究竟你和老娘谁是男人!”
“啊!”书生大惊失色,抱着脑袋竟然连躲都不知道躲:“娘子,娘子,在那里就要常住,回家一趟十分不方便,我想你和桥儿啊——”
他们总是吵架,吵完后又和好了。
顾桥已经习惯了,只是乐呵呵地看。
待书生好不容易将妇人哄进屋后,他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耍,玩耍的内容是在一尺见宽的木板上走来走去,他喜欢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凭直觉去判断下一步该如何走。就算闭着眼睛,他仍能看见各种圆圈在眼前漂浮,有各种颜色,它们在旋转、扩大、又聚拢。
在阳光下,这充满乐趣。
而那天,他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几个黑甲侍卫,站在门口,说道:“小孩,你家大人呢?”
……
那是一座他从没见过的府邸。
富丽堂皇,烧着地龙,从大门口要再过八道门,才能到青渊王南嵘的书房。
大人的话他是不愿意去听的,总觉得那不是他该干涉的事,于是,当南嵘突然向他问话时,他骤然回头看去,才发现爹爹和娘亲都不在身边了。
“你叫什么?”
“顾桥。”
“不对,你叫南肃。”
“不是的,我姓顾。”
年幼的顾桥,完全不懂这个对话代表着什么意思。
他只知道,从此自己的人生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且让他感到迷惑的是,白天里所有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可只要一到了晚上,就会有人将他吊在房梁上,淹进水桶里,放进全是恶狗蟒蛇的房间……
生存。
即便是一个三岁孩子,也会本能地去规避掉那些令人恐惧的东西。
但其实他一直都记得,他叫顾桥。
王府里有很大的花坛,比他家那个破旧的小木屋强多了,他从花坛上跳下来,看见旁边开了小花,就钻进灌木丛里,偷偷将花摘下来。
外面的下人没看见他,顿时惊慌地四处大喊,可是他就是不想理他们,只是蹲在那里将花编成一个漂亮的花环,然后自己喃喃地道:“娘,等你来接我的那一天,我就把它送给你。”
而就在这时,一阵窸窣传来,他抬眼瞧去,只见一个锦衣小公子爬到他面前,衣襟上以金色的绣线细密地缝着一尾通体雪白的貂尾,貂尾蓬松,簇拥着他光洁如玉的脸孔,坚挺的小鼻子微微皱起,问道:“你是谁呀?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顾桥几乎是背书般地道:“我叫南肃,青渊世子,今年四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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