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还活着……
渐渐的,有笑容从顾桥嘴角僵硬地升起。眼泪流进了他的嘴里,那么咸,可他却生生从中尝出了一丝甜味,无数点滴顿时于心海中翻覆滚动,他仿佛看见了二十多年前的萧瑟秋夜里,两个一起走进了金陵的孩子。
他们都还那么小,可他总是一脸老成地对他说:“世子,等你二十二岁了,我们就一起回家。”
“嗯。”他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晃着他的胳膊,也认真地道:“届时,我们放马青渊,踏雪荒原,阿尧,到时候我们都要一起去!”
“嗯。”
抱歉。
抱歉,阿尧,我最后一个人离开了这里……
大风呼啸而来,顾桥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顿时起身,踉跄向门口奔去。
“等等!”
南婉追到门口,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哽咽着道:“你……你受伤了,我先为你处理伤势……”
“放开!”
顾桥却一把掀开她,不顾一切地奔出去,翻身上马,向着幕府而去!
在离开青渊的路上,他是他半路遗留的一根枯骨。
……
青渊城南的观音庙外,有一棵大榆树。
其又粗又高,估计得有三四十年的树龄,上面缠满了红色的布条还有各色的剪纸,那是百姓们的迷信,他们相信榆树里面住着观音娘,越是粗壮年头久的树越能通神,久而久之,就经常有遇到难处的百姓来此叩拜,祈求心事顺利,故人平安……
几天后,王府的侍卫将这座寺庙团团围住了。
没一会儿,就有一顶华贵异常的轿子在庙前停下。
前来迎接的和尚们分列两旁,只见下人将帘子一掀,就走出一个年轻男子,一身紫金斗篷将身子罩得严严实实,齐肩墨发,墨蓝穗子,将一张五官深邃的脸庞装饰得越加英俊,只是他面上似乎有些沉郁,略略破坏了些他的光彩。
方丈忙迎上去,手掌放在胸前,一边见礼,一边道:“王爷。”
男子点了点头,也不言语,径直向观音庙走去。
然而,走到那棵大榆树下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一旁的侍卫连忙上前打伞,替他遮去了头顶落雪,他却示意将伞挪开,随后静静地仰着头望去,久久地凝望,那视线仿佛穿透了尘封的岁月,带着一种寂寂的沧桑之感,让人无端觉得悲伤。
方丈随他看了一会儿,不禁问:“王爷,怎么了?”
“那是谁写的?”
男子抬手指着头顶的一根红飘带。
方丈面现难色,道:“王爷,每天来此祭拜的民众众多,并且,这根祈福带的颜色已经褪了不少,兴许已经挂了好几年了,老衲实在不能知晓是何人所写……”
男子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直直地看过来:“那劳烦方丈命人取下,我想看看那字迹。”
很快就有小和尚搭了梯子,将那根布条取了下来,男子看着那两行小字,骤然间就失了神。
——不管你在哪里。
——我都总会找到你。
突然就有一副画面展现在了男子的面前,时间……也许,可以定在几年前他刚踏进富云港的时候,有一个断臂的哑巴避开人群,在深夜来了这里,那晚月色尚好,他衣衫黑寂,静静立于树下,在出发前,虔诚地在榆树上系了这根布条……
“替我找个人。”
男子突然扭头,向身旁的士兵吩咐道:“他叫路尧,是我的亲人,随后我会将画像交给你。”
亲人?王爷还有姓路的亲戚?
士兵怔了怔,下意识地答道:“是,王爷!”
“还有,”男子向观音庙走去,轻轻提摆,跨过了门槛:“给新提拔上来的王将军说一声,让他今晚给我分出两支军队,一支去金陵,随时关注帝都动态,具体事宜让他傍晚来找我,我再与他细说,另一支军队护送我去安胜,能点的士兵都点上,还要准备更多的粮草,那里除了军队,后方还有大量的难民,攘内除外,缺一不可。”
啊?
士兵又愣住了:“王爷,那里正在打仗啊,很危险的,您不用亲自去……”
男子点香的动作就那么顿住,猛然回头,直勾勾地看着他:“难道安胜打仗就不能去?难道,你我不是大燕人?”
士兵顿时惶惶跪下,磕了一个头后便急忙退出了寺庙。
过了很久,男子的面色才恢复平静,然后深吸一口气,慢慢跪在蒲团上,将点燃的香举过头顶,三叩拜。
观音娘依然是那副慈悲的模样,最后一下磕完时,他仰头看着她,双手合十,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娘娘,我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体验了一场光怪陆离的人生。
一点点地看见人生百态,接近地狱,梦到世上所有恐怖的景象,被夺去人生中所有的坚持和希望,被驱赶在鲜血淋漓的恐惧中,永无止境地狂奔。
可是,这世间仍然有我爱慕的东西:星、月、初雪、烟花,还有落在青河水面上的樱花。
那您呢?
您在天上看见世人黑暗面、万物凋零状时,是不是也曾落下泪来,却还是要将手中净瓶中的甘露洒向人间……
那么,您一定能听到我绝望但虔诚的祈祷吧,能看到我浴血奋战的爱人,感受到我两个孩子的心跳,大燕百姓的呼喊,血流成河的大地,掠过战场的西风,啃食尸体的秃鹫!!!
娘娘……
如您看见了,请您帮帮我的相公。
“王爷!”
就在这时,庙外忽然奔来一个穿着青色棉衣的侍卫,才刚下马,就一下子扑跪在男子身后,高声道:“禀王爷,探到六皇子的消息了!”
第九十二章 信仰
深夜,残破的大帐里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灯火倒映出一个修长的影子,侧脸分明,削瘦至极,甚至隐隐可见下颌骨的锋利。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突然传出,门外值夜的士兵心里一沉,立马掀开帘子走进去。
几月以来没有药品,也没有足够的吃食,男人的身子已经熬得很差了,亲卫兵见他嘴唇冻得发紫,连忙为他盖上一张毯子,然后将放在桌上的捂嘴帕子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又落满了点点鲜血……
这已经不知是男人第几次咳血了。
士兵捏紧帕子,抬眼望去,却只见男子眉头微皱,手指依然在地图的几座山脉上指点,似乎在沉思什么……
士兵就这么站了很久,然后沉默转过身,轻轻撩开帐帘。
“夜里太冷,先放着吧。”
殿辰的目光仍然聚焦在地图上:“明日我们要过河袭击九灵峰,届时若还能回来,再洗不迟。”
是啊,他们如今身在大夏的土地上,每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又怎该再注意这些细节?可是士兵摇了摇头,仍然要固执地摸黑去河边,就算再落魄,他也不能让大燕的皇子连一块干净的手帕都用不上。
听见脚步声,殿辰不得不抬起了脸。
这一次,他换了个说法:“去多睡会,若精神不济,明日保护不了我,该当何罪?”
士兵一噎,这才猛然挺直腰杆,并抬手行了一个军礼:“是!”
殿辰看着士兵,目光缓缓落在了他的三根断指上,那切面光滑平整,是被追击而来的敌军一刀砍飞的,当时,血水就喷溅进了他的眼睛里,滚烫,而又灼热,几乎遮挡住了他眼前全部的视线……
殿辰重新低下头去看地图,顿了顿,又突然问:“如果这场仗我们胜利了,回家后,你想做什么呢?”
“……啊?”
士兵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挠着头,有些腼腆地说道:“将军,我打了一辈子光棍了,想娶个媳妇儿……”
“好,”殿辰点头:“届时我托人替你物色个好姑娘,所以,你要留住命。”
天底下哪有皇子为一个无名小卒操劳婚事的道理?士兵没想到殿辰会这样说,却也明白殿辰为什么会这么说,心口骤然一热,立马高声道:“遵命!”
士兵离去后,殿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幽深沉寂。
他仍旧是那样俊朗,修长的眼,高挺的鼻,苍白的脸颊,隐隐透着天家王者的风蕴气度,只是,转瞬却有一股鲜血从口中渗出,不可抑制地滚落青青的下巴。
“滴答,滴答……”
他是个规整而有洁癖的人,此刻却就那么缓缓低下头,定定地看着掉在胸口的血污,一动也不动。
一时间全身生凉,丝丝寒气从四面八方钻进身体,他裹紧毯子,微微一笑,好像是对着什么人诉说,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般沉静地道:“你看看你,把我身体弄得这么差,也不来照顾我。”
帐内很安静,没有人能回应他。
而他不觉得孤单,因为还有一束光在,即便置身黑暗,但是,他所见所感皆是光明。
灯火下,男人嘴角牵起,朝着那团微弱的火光伸出手。近了,越来越近了,模糊的光影中,他仿佛触碰到了一个鼻尖,然后是脸颊,嘴唇,那人握住他的手,抬眸望他时,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呲拉!”
蓦然间,指尖碰到烛火,传来一阵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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