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疲惫地唤来侍女:“我要去看看世子。”
“世子妃?!”瑞雪闻言,吓了一跳,“你……你……”
“他是我的夫君,”所欢咬着下唇,苦涩地勾起唇角,明知故问,“我去看他,有什么不妥?”
瑞雪急得直跺脚:“世子妃,王爷若是知道了,怕是要生气的!”
“我晓得。”他心平气和地抚平衣袖上的褶皱。
可他不得不去。
所欢头疼地按压着眉心,水葱似的指甲在眉心留下了几道弧形的痕迹,仿佛是青莲上生出的暗纹。
赫连青即便再废物,也是他名义上的夫君。
所欢不知父王是如何想的,但在他这里,和赫连青将话说清楚,是必须的。
毕竟,纵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也想沐浴着最璀璨的晚霞死去。
而那道晚霞,不是赫连青。
第79章
所欢没让瑞雪进长安院。
他一个人走了进去,就如当初穿着嫁衣跟在婆子后面,脚步踉跄,摇摇晃晃。
卧房中亦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少了和他相关的物件。
房中的婆子见他来了,默不作声地退到屋外,唯有崔妈妈走过来行礼:“世子妃。”
“世子怎么样了?”所欢看着床榻上毫无声息的人影,不自在地抿紧了唇。
崔妈妈的眼神几经变化,还是说了实话:“昨日,世子不知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非要去找您。”
“……可那是王爷的院子,粗使婆子们只将世子送到院门前,就再进不去了。”
“……等世子被送回来时候,已经……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高烧不退,满口胡话。
“是谁送他回来的?”所欢眉心的莲花纹路拧在一起,愁眉不展,“你可看清了那些人的长相?”
“不曾,但想来是王爷的人。”
他沉默了片刻,幽幽叹息。
其实这个问题不问崔妈妈,所欢也知道答案。
只是,他还是想确认一下,父王是否已经知道赫连青曾经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世子说了什么胡话?”
崔妈妈的眼神再次复杂起来,她见卧房中的确没有旁人,舔了舔干涩的唇,硬着头皮回答:“都是那些下人们嘴碎,说世子妃您……您同王爷……”
所欢的睫毛轻轻一颤,如同蝶翼随风扇动。
原来是赫连青窥得真相后,羞愤交加,哪怕晕厥过去,都不忘诅咒他与父王悖德的关系呢。
“既如此,屋里照顾他的人都得盯紧了。”所欢按了按额角,“你也下去吧,世子这里有我就够了。”
崔妈妈规矩地应了一声,留下给世子熬好的药,匆匆退出了卧房。
所欢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暗自摇头,继而撩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他端起热滚滚的汤药,来到了卧榻边。
赫连青果然如崔妈妈所说,躺在床榻上昏睡。
所欢端着汤药的手很稳,即便指尖已经被烫得泛起了火一样的红,依旧一动不动。
须臾,他忽地起身:“世子既已经醒了,何须再装呢?”
躺在床榻上的赫连青猛然睁开了双眼。
二人相对无言。
须臾,所欢将汤药放在了一旁。
“世子还是先喝药吧。”
“你与父王——”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暖炉里爆起了火星。
整个王府,也只有孱弱的赫连青与所欢一样,到了春日里,还在用炭火。
所欢的眼底闪着两点暖融融的光。
“世子看见了,有什么想问的吗?”
赫连青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沙哑的苦笑:
“你知道我看见了……你知道我看见了?!”
那笑声里尽是苍凉与不甘。
他笑完,悲愤地喷出了一口带着血沫的药汁。
所欢见状,眼底毫无波澜,施施然将帕子递了过去。
赫连青的瞳孔狠狠一缩。
近在咫尺的手,白净纤细,如同上好的白瓷,没有丝毫的瑕疵,唯独半掩在袖中的皓腕上,星星点点全是消退了大半的红印。
是指印,甚至还有牙印。
就像是猛兽圈地,留下的痕迹刺目又惹眼。
赫连青喉咙一甜,又喷出了一口血。
断断续续的香艳画面反复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有清晰的印着十道红痕的雪臀,绵绵臀肉在指缝间轻颤,也有被玩弄得高翘的乳珠,上面挂着晶莹的汗液。
赫连青心如刀绞。
他的世子妃,爬上了他父王的床榻,厮混得人尽皆知!
他又算什么呢?
一个名义上的嫡子,一个所有人眼里的废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说啊,是从什么开始的?!”
所欢将手收进袖中,沉吟片刻,坦然道:“我不记得了。”
“……但,”他垂下眼帘,注视着崩溃的世子,温声细语,“从我第一次见到父王,我就动了心思。”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赫连青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或者说,在他看来,所欢之所以出现在父王的床榻上,必然是受了胁迫,他还从未想过,所欢居然是主动的。
“我……我是楚王府的世子。为什么要找……咳咳,为什么要去找父王?!我……我可以给你——”
“你什么也给不了我。”所欢冷下了脸,残忍地打断了赫连青的话,“世子,你什么都给不了我。”
或者说,他想要的,赫连青都给不了。
“你想要……想要……”
“我想要什么,世子都不知道吗?”所欢一哂,“我想要……谁也不能忽视的地位,也想要世人都仰视的身份。”
赫连青恶狠狠地望着他:“世子妃的身份,还不够吗?!”
所欢嗤笑一声,反问:“世子觉得呢?”
“……世子妃?世子妃……你这个世子,当得又有几分世子的样子?”
他的话直白得叫赫连青目眦尽裂:“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没错。”所欢残忍又狠心地承认,“世子,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这样看待你的。”
“可为何是父王!”瘫在床榻上的赫连青骤然爆发,清瘦的脖颈暴出一根又一根狰狞的青筋,“为何是父王……怎么能是父王?!”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所欢垂眸,高傲地说着令人不齿之词,“我所欢,就是一个贪慕虚荣的人!”
赫连青的喘息随着他的话逐渐加重,想要抬起手臂,重重地扇他一个巴掌。奈何久病之人没有力气,他努力了半晌,只滑稽地倒回了凌乱的床榻。
所欢失笑。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赫连青,眼里明明白白写满了蔑视——
看啊,你就是个废物。
即便我爬的不是你父王的榻,也永远不会是你的。
所欢不等赫连青的嘴里冒出更多的质问,转身作势要离去。
却不料,赫连青居然再次开口叫住了他。
楚王府世子的指甲在掌心里抠出一道血痕,再一次唤他的名字:“所欢,你……你是不是知道……”
电光石火间,赫连青的眼神忽然变了。
“你是不是知道,我为何会一直瘫痪在床榻上?!”
背对着赫连青的所欢,脸上涌现出浓浓的惊慌。
“你进王府,是……是故意的……”赫连青越说,越是激动,连病体都不顾了,双手撑着身子,艰难地往床榻边挪,“你……你居心不良,你……你的眼里从来都没有我……你……”
“你……你到底是谁?!”
“世子!”
所欢的嗓音同样颤抖。
他是谢璧送入王府的一枚棋子,是能让赫连青站起来的解药。
“世子多虑了,我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道士……”所欢强自镇定,“当初,也是老太妃点了头,才将我迎入府的。”
他顿了顿,拼尽全力掩饰语气里的战栗:“世子难道不记得了吗?我们合过八字,你现下活着,是……是因为我这个冲喜的世子妃!”
“不……所欢,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不是知道让我好起来的解药……咳咳,解药在哪里?!”
所欢的胸腔剧烈起伏:“世子,妾不知!”
赫连青不信,整张脸扭曲得近乎狰狞:
“你怎么会不知……你肯定知道!所欢,你是我赫连青的世子妃,你怎么能够为了父王,谋杀亲夫?!”
“你信不信我信不信我……”
“世子,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所欢再也听不下去,猛地提高了嗓音,“还请您不要胡思乱想!多虑多思……伤神!”
赫连青哪里肯他走?
他瘦骨嶙峋的胳膊探出了被角:“你给我——”
“世子下次见我,或许要唤一声母妃。”所欢生怕被拦下,急急走到了卧房门前,迈过门槛时,脚步微顿,“世子,不日,我或许就是你父王迎娶的王妃了。”
这话当然当不得真,可的的确确是所欢心里的奢望。
只是此时此刻,他说出来,全然是为了断去赫连青的猜忌。
赫连青果然大受打击,忘了追究他身份之事,瘫软在床榻上,差点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