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我没有胃口。”所欢搁下了筷子。雨兮団兑
“世子妃,您才用了两块。”瑞雪蹙眉劝道,“您先尝尝这碟甜糕,若是不合您的胃口,奴婢再让人给您换新的。”
“不是甜糕的问题,”所欢苦笑,“你呀……”
他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如何诉说。
瑞雪知晓所欢与楚王之间的关系,几乎是瞧见他的神情,就猜出了他在烦恼什么。
可猜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如此惊世骇俗之事,世俗难容。
淡淡的愁绪笼罩在所欢精致的眉宇间,犹如朦胧细雨,迷蒙又引起人的无限遐思。
赵泉难耐地揪着衣袖,面对世子妃,压抑已久的邪念再次萌发,似是心口有只不安分的兔子,恨不能跳出胸膛,直蹦到世子妃的怀中去——真正趴在世子妃怀中的幼虎似有所感,橙黄色的竖瞳闪过几道暗芒,看向侍从的眼神逐渐冰冷起来。
即使是被驯服的幼虎,除了认定的主人,也只服从强者。
招财认定了所欢,忌惮赫连与寒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气,却不会在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赵泉。
“嗷。”它龇着牙,懒洋洋地叫了一声,继而将毛茸茸的脑袋搁在了所欢的臂弯里。
“别闹。”所欢安抚性地按了按虎崽子的脑袋,再抬头,看向赵泉,不着痕迹地蹙眉,“你去看看世子回来没有。”
赵泉不疑有他,小跑着往外去了。
“世子妃,”赵泉前脚刚迈出长安院,瑞雪后脚就开了口,“此人心术不正。”
“但是忠心。”所欢单手扶着额角,疲惫地垂下眼帘,“瑞雪,在王府中寻一个忠心人,太难了。”
瑞雪浑身一凛:“世子妃,奴婢必定……”
“你不必多说,我晓得。”所欢打断她的话,“我只是习惯了。”
所欢拂了拂耳边的碎发,任其落在脸颊上:“世间男子,看我的目光,大抵如此。”
他冷笑着仰起头,斜插在发髻间的金簪微微晃动,闪出一片细碎的光。
瑞雪面前的人,明明有着世间最美艳的皮囊,说出口的话,语气却无所谓到了极点:“那便看吧,左右……不过是皮相罢了。”
所欢见侍女满脸茫然,难得有心情解释起来:“世家子弟,若是生得好看,女子也好,男子也罢,说媒的人必定踏破门槛,可穷苦之人若是生得好看,哪里会有什么媒人?”
他换了只手托住下巴,方才那只撑住额头的手上已经浮现出了惹人怜爱的红痕。
“像我呀,十岁以前,见到的男子,全是来青楼里寻欢作乐的嫖客。”所欢的睫毛上浮现出淡淡的水汽,犹如清晨凝结的露水,“十岁那年,我随师父离开青楼,成了个艳名远播的假道士……哧。”
他自嘲地笑起来:“来看我的,还是那群换了身衣服,道貌岸然的嫖客!”
所欢的身世不算秘密,瑞雪却依旧听得面色苍白,无声无息地跪在了他的脚边。
所欢毫无察觉,睫上的水光漫延到了眼底:“所以你说,我这样的人,还会怕什么?不过是被多看两眼,我早就习惯了。”
不过是多看两眼。
在这偌大的王府里,他不能少了一个忠心的仆从。
“世子妃。”
所欢话音刚落,眼前就多出了侍女颤抖的手。
瑞雪不知从哪里寻来了面纱,颤抖着递到了他的面前。
所欢有些意外地接过,心里跟着一暖。
“难为你还能想到这个,”他不外出时是不必戴面纱的,但瑞雪的好意,他还是选择了接受,“戴上也好。”
所欢抬手将面纱戴在了面上,朱唇与半张粉白的俏脸立刻被遮在了云雾般的布料后。
“走吧。”他又理了理衣衫,见赵泉还没有回来,干脆起身,“时辰不早了,世子就算没回来,也必定不会一直在父王那里。”
所欢猜得不错,赫连青并不在赫连与寒跟前。
可怜的世子挣扎着来到父王的卧房前,来不及质问,就已经支撑不住,浑身发烫地晕厥了过去,竟是连赫连与寒的面都没有见到,便被抬到了偏房,被太医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
赫连与寒在屋中把玩着秦毅送来的墨玉长针,听了这话,冷笑着吩咐前来禀告的太医:“你们且看着他,别让他死了。”
太医在宫中行医多年,对赫连与寒对待世子的态度见怪不怪:“王爷放心,世子并无大碍,只是在来的路上多吹了会儿冷风,一时有些撑不住,待灌下几碗补药,就能醒了。”
“如此甚好。”赫连与寒不以为意,将手里的玉针收入袖中,转而问起药膳之事。
太医虽不知赫连与寒与所欢的关系,却知道王府里除了个病歪歪的赫连青,还有个病秧子世子妃,连忙从怀中掏出早已备好的药膳配方:“还请王爷过目。”
赫连与寒抬手,示意侍从将药方拿来:“这些药膳当真有用?”
“回王爷的话,药膳补的是根本,是精元。”太医之所以能成为太医,多多少少有些真本事在身,闻言,颇为自负道,“就算是行将就木之人,多食药膳,也可多活几日。世子妃并无大病,只是身子孱弱,多食药膳,必定能延年益寿。”
“延年益寿?”这话明显取悦了赫连与寒,“好,赏。”
侍从依言端着沉甸甸的木盒出现在了太医身前。
太医却没有半点得了赏赐的欣喜,额上反而浮现出点点黄豆大小的汗珠来。
在宫里,谁不知道,贵人的赏赐大多有命拿,没命花?
宫人私下里甚至戏言,赏赐越多,死相越惨。
太医颤抖着双手接过不知放了多少金叶子的木盒,面色惨白似雪,生怕世子妃一个不留神就一命呜呼,咬牙恳求:“多谢王爷。可无功不受禄,可否容——”
他想恳求楚王让他替世子妃诊脉,话未说完,先被外头传话的人打断。
“王爷,世子妃回来了。”
来禀告的人,太医很是眼熟。
是先帝身边的内侍监,秦毅。
他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心知已经到了离去的时候,连忙弓着腰起身,低垂着头,悄无声息地往卧房外退。
恰在此时,一阵幽香拂过,带着冬日风雪淡淡的凛冽,直撞向他的鼻翼,差点让太医呆立当场。
火红色的身影一闪而逝。
“世子妃,”秦毅恭敬行礼,“外头冷,您快些将披风脱下,好好暖暖吧。”
“……属下替您诊脉。”
“不用,”轻快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沙哑,却不难听出,那嗓音原本是如淙淙清泉般清脆的,“父王让我穿得够厚了。喏,我还抱着招财呢。”
太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艳名远播的世子妃就在眼前。
他退出卧房前,不受控制地抬眸。
只一眼,便记住了那个妖精似的人——浓云墨发,点朱红唇,玉雕似的侧脸,一眼足已摄魂。
“大人。”朱红色的门忽地合拢。
太医猛地惊醒,仓皇后退半步。
秦毅笑眯眯地抬手,将太医“请”到了院外:“上回您说的药膳,我已经让人做过了,世子妃很是喜欢。”
“世子妃喜欢,是……是我等太医的荣幸。”
“可是世子妃喜欢,王爷不一定喜欢。”秦毅脸上的笑意不变,唯独眼神凌厉起来,“大人在宫中多年,当知眼睛该放在何处吧?”
太医的后背沁出冷汗,小心道:“知道,知道。”
他当自己看世子妃的那一眼被发现,犯了贵人的忌讳——这可是楚王府世子娶的男妻,就算只是个冲喜的假道士,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
“大人知道就好。”秦毅停下脚步,“那我就送大人到这里了,望大人好自为之。”
他躬身作揖,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太医却吓得魂飞魄散,怀中装着金叶子的木盒更是烫手得很。
院外发生的一切,所欢一无所知。
他解了披风,将冻得发红的手指递到暖炉前烤了烤,眼睛已经黏在赫连与寒的身上挪不开了:“父王。”
“怎么?”赫连与寒斜倚在床榻上,墨色的衣衫松散地搭在胸前,剑眉微挑,“可是下人不细心,没有给你准备手炉?”
“是儿臣不想用。”所欢笑着摇头,“只是出去这么一会儿,哪里就那么冷了?再说,儿臣有招财呢。”
他还是用那套说辞,将狸奴当成挡箭牌:“招财身上暖得很,儿臣抱着它就不觉得冷了。”
赫连与寒不信,沉声命令:“过来。”
所欢心尖一麻,乖顺地走过去,见侍从早已退下,便跨坐在了赫连与寒的腿上,屁股一沉,娇喘道:“父王。”
第68章
赫连与寒抱着所欢,将他的手与手腕都摸了一遍,所触皮肤皆是冰凉滑腻,脸色立时阴沉下来:“不许再出去了。”
“父王,儿臣总不能日日夜夜都待在您身边呀。”所欢无奈地叹了口气,“老待在一处,儿臣也是会觉得闷的。”
“……再说了,儿臣的身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有没有手炉,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