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祈原以为他要把这碗失败的蛋羹直接倒了,却不想他居然端到自己面前,舀了一勺就要往嘴里塞,“本王亲自煮的,再难吃也请小蓝王妃勉为其难,一口也不许剩。”
蓝祈:“……”
从前在王府时,夜雪焕也时常这样喂他吃甜汤,但当然没有亲自下过厨——便是有,蓝祈怕是也不敢吃。而此时在这不知名的山野之间,夜雪焕端着一碗简单到没有一点佐料的蛋羹,像从前一样送到他嘴边,即便条件艰苦简陋,也恍如回到了再寻常不过的生活里,好似那些生离死别从来都不曾发生过。
夜雪焕右手上的扳指不见了踪影,长发断了半截,蓝祈多少能明白他在自己假死期间猜到了什么,又做下了怎样的决断,也很清楚彼此的命悬一线都给对方造成了怎样的伤害、打击和转变;可脱险之后,他们竟依旧能这样毫无芥蒂地打情骂俏,甚至比从前更加没有负担、更加亲昵无间。
——从前即便是调笑,夜雪焕也不曾喊过他“王妃”。
他看着夜雪焕含笑的眉眼,即便是落难之中也依旧意气风发,利落的发尾甚至给他更添了几分少年人的骄狂之感;他仍然还是那个夜雪焕,怀里依旧有蓝祈最熟悉的体温和心跳,永远都能是他最倾慕最喜欢的模样。
直到此刻,蓝祈才终于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劫后余生的侥幸和喜悦,一滴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夜雪焕举着勺匙的手背上。
“……也不至于难吃到想哭吧。”
夜雪焕心知他都在想些什么,故意不去戳穿,伸臂将他圈进怀里,在他湿濡的眼角吻了吻,“我抱着你吃,好不好?乖宝贝,赏脸尝一口。”
蓝祈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果然如同想象的一样寡淡无味,还夹杂着一股蛋腥气,虽也说不上难吃,但也只能是果果腹而已。
他咽下那口蛋羹,眼角还噙着泪,却又真正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仰头在夜雪焕下颌亲了一下,小声道:“我爱你。”
“你啊……”
夜雪焕失笑,他知道蓝祈此刻正是心境最脆弱敏感、最需要关怀和呵护的时候,却也没想到一口蛋羹就能换来一句表白,又塞了一勺到他口中,“爱我也没用,都给我吃完。”
一窝鸟蛋没多少内容,蓝祈眼下的状态也消化不了太多,被逼着吃得干干净净,缩在夜雪焕怀里昏昏欲睡。夜雪焕就这么抱着他,自己又将几条鱼架起来烤着。
鱼皮烤出来的焦香味都比那碗蛋羹好闻,蓝祈昏沉之中都觉得馋了,嘟哝着讨食,夜雪焕便撕了鱼肚上最嫩的肉喂给他。
鱼肉其实也一样寡淡,但经过火烤之后别有风味,鱼皮酥脆、鱼脂香软,总之比那碗加多了水的蛋羹好多了。
蓝祈小口小口地嚼着,但到底刚从假死中醒来,精神不济,越吃越慢,眼皮也越来越沉,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夜雪焕哭笑不得,哄着他再吃一点,他就闭着眼敷衍地嗯两声,却总也不见往下咽;最后只得亲自嘴对嘴地又哺喂了几口,这才把人放回玉床上,收拾了鱼骨残骸,又去捡了些枯枝,采了些野果。
谷中这种小红果长得低矮,清甜多汁,多被雀鸟啄食,夜雪焕挑了些完好的,颇费了点时间,回去时蓝祈竟是醒着的,半睁着眼,一副随时都能睡过去的模样,却偏要等着他回来似的,见了他就扁着嘴讨抱。
夜雪焕故意啧啧道:“怎的这么黏人,不抱着还不肯睡了?”
但还是很诚实地将人抱在怀里,给他喂了点野果。
蓝祈叼着果肉,含含糊糊地说道:“别在我睡着的时候走……”
夜雪焕心头一紧,应道:“下次出去定先与你说一声。乖,快睡吧。”
他将斗篷后的兜帽扣到蓝祈头上,蓝祈却极不舒服地又抖落下去,抱怨道:“压到头发了。”
他那头及腰的长发一直披散着,有些裹在斗篷里,有些散在肩膀上,还有几绺被压在两人之间;几日没有打理,发尾都干枯打结,乱蓬蓬地到处支楞。
夜雪焕去石柜里取了把玉梳子,又挑了条金色的长发带,回来抱着人慢慢梳理。
梳齿轻轻柔柔地按摩过头皮,再慢慢滑下,遇到粘连纠结处就不厌其烦地来回梳通,一点也没扯痛扯断。梳到发尾时便一缕一缕地捞在在手心里,梳平顺了再搁到肩头。
蓝祈显然很是受用,哼哼了几声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眉眼舒展,唇瓣微嘟,清秀的江东长相在此时尤显得温驯柔和,睡着了都带着几分娇憨甜软的味道。
夜雪焕没去过江东,却见惯了南宫雅瑜闲时常做的江东打扮,一时鬼迷心窍,拿起发带缠进蓝祈发丝里,给他编了根长长的蝎子辫。只可惜手艺不太好,编得粗细不均、歪歪扭扭,于是又拆开重梳,来来回回好几遍,总算熟能生巧,编出了一根齐齐整整、松而不散的长辫,金色发带在发丝间若隐若现,于发尾处收成一个蝴蝶结,额前几丝碎发搭在脸颊上,再配上那张精致的小脸,倒真有了几分雌雄莫辨的漂亮可爱。
夜雪焕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颇觉满意,将发辫拢到蓝祈身前,再给他扣上兜帽,如此就不怕压到头发了。
他折腾了这么久,蓝祈不知何时就被闹醒了,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又垂头看了看自己那根从肩头垂下的长辫,愣愣地还反应不过来。
夜雪焕给他梳了个女子发式,顿时有种做贼被抓现行的尴尬,忙将人抱紧了,亲着眼角转移注意力:“怎么醒了?”
蓝祈抬了抬虚软的左臂,闷闷诉苦:“伤口疼……”
夜雪焕只得将那条饱受摧残的小臂揽过来,隔着纱布轻轻抚摩,替他减轻疼痛,一边低声斥道:“现在才知道疼。”
蓝祈撇了撇嘴,脸颊在他颈窝里磨蹭着,闭着眼睛懒懒道:“我只想要你一个人疼我,你都不在了,谁还会管我疼不疼?”
夜雪焕语结,蓝祈如今越来越会戳他心窝子了,一戳就是一个血窟窿。
偏偏蓝祈还在继续嘀嘀咕咕,蹬鼻子上脸地耍小脾气,“你可记得我说过的,你敢不疼我、不要我,我就死在你怀里。”
“胡说什么。”夜雪焕神色一冷,随即又软了态度,柔声哄道,“是我不好,乖,不闹脾气了。”
“谁闹脾气了。”蓝祈哼哼唧唧,“是你自己说的,要我为你喜为你忧,为你哭为你笑,为你生为你……”
夜雪焕咬住他的唇瓣,面不改色道:“我反悔了。”
蓝祈又哼了一声,“堂堂荣亲王,说话如同放……唔……”
夜雪焕又堵了他的嘴,舌尖惩罚一般钻进口腔里刮了一圈,细细品尝他口中残留的野果甜汁,直把人亲得呼吸不稳才放开。看到蓝祈迷蒙又湿润的眼神,终于觉得扳回了一局,得意笑道:“我的小王妃,嘴里这么甜,就莫要说脏话了。”
蓝祈扁着嘴不说话,耳尖泛了点潮红。夜雪焕看得喜欢,凑上去啄了一口,听到蓝祈轻咛出声,一时克制不住,收紧手臂,沿着侧颈一点点向下。
蓝祈失血过多,体温一直上不去,温温凉凉,透着一股子甜香,拢在斗篷里就更是馥郁,勾得夜雪焕心痒难耐,上上下下地亲吻吸嘬,恨不得将那苍白单薄的肌肤全都吮成粉红色。
松散的衣襟早已挡不住温软的春光,胸前一点粉嫩的花苞悄然绽放,很快遭到采撷;蓝祈敏感地颤了一下,软绵绵地求饶:“容采,别……我冷……”
夜雪焕这才回神,暗骂自己禽兽,忙给他理好衣襟,拿斗篷裹严实。
蓝祈的左臂还被他捧在手里,方才一紧张,手指捏了他一把,虽不见得多用力,但也明显有感觉。
他心头一动,指甲在蓝祈左手拇指指腹上轻掐一下,见他本能地缩了缩,又挨个将其余手指都掐过,确认都有知觉,再让他握住自己的手,用力捏紧。
蓝祈只用了两分力就蹙眉喊疼,夜雪焕却松了口气,“总算这条胳膊还没废。”
顿了顿,又笑道:“便是废了也无妨,谁家王妃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我家王妃若是愿意,脚都可以不用沾地,想去哪里我都抱着你,好不好?”
“嗯。”蓝祈似乎也并不在意自己这条手臂,倦意上涌,半睡半醒地嘟哝,“想回家……”
“……好,抱你回家。”
夜雪焕心头又甜又苦,轻轻抚着他的脸颊,在耳畔低低安慰,“乖宝贝,你快点好起来……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第116章 世外
说是要早日回去,却又谈何容易。
蓝祈根本无法自行站立,一日里要昏睡七八个时辰,都是蛇眠带来的后遗症。夜雪焕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每日早晚出去打水觅食,偶尔掏个鸟窝,但蓝祈坚决不让他再蒸什么蛋羹了,直接放水里煮了剥壳吃都还能下口一些。
趁着蓝祈精神好一些时,两人互相交换了一点已知的信息。
夜雪焕将山谷中的情况大致与蓝祈说了,蓝祈也基本认同他的看法,慢慢回忆道:“我不是很会水,那日也只是尽量屏息浮在水面上,并不知道水流最终冲到了哪里。但现在想来,那些尸俑的行为好像确实是想留住我们——或者准确说,是想留住我,让我走水路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