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蓝祈一直以调戏他为乐,此时也不禁心虚,攥紧了掌心里的玉花,垂首不语。
夜雪焕拽过他另一只手,狠狠将他揽进怀里,咬牙切齿道:“回去再收拾你。”
蓝祈闷闷应了一声,反手抱住他的手臂,装乖的功夫炉火纯青。
夜雪焕无奈叹气,满腔愤恨早已化为爱怜,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骂:“装什么可怜。既然东西都找着了,就先出……”
话音未落,整个灵殿忽然晃了一下。虽然并不明显,但在这几十丈深的地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致命。
几人站在原地没敢动弹,然后就感觉到脚下的地台也开始微微晃动,中央的石棺陡然一震,竟开始缓缓沉入地台之下。
“沉棺?!”
玉恬脸上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又迅速褪尽,方才那一腔对先祖的伤怀、感激、欣慰全部化为乌有,甚至脱口骂了句脏话,收起本命蛊就往出口冲去,“快走!皇陵要塌了!”
“啊?!”
莫染脑中嗡地一声,找到广寒玉的满腔欣喜激动才开了个头,转头出来就受了巨大惊吓;好不容易能缓一缓,突然又被告知皇陵要塌了,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被童玄一把拽起来才知道要跑。
夜雪焕已经拉着蓝祈奔上了灵殿台阶,确认过亲兵们的撤离情况,顺便瞪了他一眼,“你啊个屁,沉棺是凤氏皇陵的典型机关,最后关头毁墓保棺,玉石俱焚!你来之前就不知道要了解一点?!”
“你怎么有脸说我?!”
莫染此时也反应过来,与几人一起发足狂奔,转眼就出了灵殿,往山壁上的栈道上冲,一边还口骂道:“你懂得真多,开棺之前怎么不想想会沉棺?!”
灵殿前的小广场也在轻微摇晃,虽然完全不影响奔行,但也足以让人相信皇陵的确即将塌陷。
“沉棺只会在棺椁被试图强破时触发,我们又没有强破,何况开陵之前就已经关闭了所有机关才是。”
蓝祈的脸色极其难看,似乎也已经陷入混乱之中,“沉棺的机制竟完全是独立于整个机关阵枢的……明明就是设置了活锁让人来开的,为何又要布置沉棺?让拿不让走?!”
“先别想了。”夜雪焕扯着他的手臂,让他先踏上栈道,“出去了再说!”
几十丈高的山壁,几十里长的走廊,外面还有悬崖孤桥、地下窄道,他们进来时几乎花了一整日时间;而在皇陵坍塌之前,又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逃生?
没人敢在此时去想这些令人绝望的事实,更不愿坐以待毙;死亡威胁之下,人的潜能爆发到极致,亲兵们前后簇拥着几位主子,沿着走廊一层层疾奔,不带停顿地向上冲了三层,虽然都在大口粗喘,却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
蓝祈有轻术傍身,被夜雪焕拉着手,像个飘在身后的风筝一般脚不点地,还有空低头去看下方的情况,“灵殿开始塌了。”
不用他说,脚下轰隆隆的闷响和越来越剧烈的晃动都是证明。
夜雪焕神色严峻,但上面还有更长的走廊,总还是要计算着体力,不能一味求快。
蓝祈稍稍冷静下来,算着结构分析道:“地宫上宽下窄,上面比下面稳固,看这坍塌的速度,时间应该还够。奈何桥内外是独立的两处山腹,里面塌陷应该影响不到外面,只要能回到吊桥那边,暂时就安全了。”
夜雪焕点点头,提高声音喊道:“都听见了?抓紧时间跑!”
亲兵们齐声称是,这种时候,哪怕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安慰之辞也足以鼓舞士气,不由得都加快了脚步。但玉恬毕竟是女子,又怀着胎,身子笨重,一口气跑了三层已是极限,到第四层时实在体力不支,险些踉跄摔倒;她身后的莫染也顾不得什么失礼僭越,拦腰把她扛在肩上继续向前,脚步都未曾停顿半点。
玉恬被他的肩骨硌着了肚子,但这种时候也无暇抱怨,自己艰难地翻了个身,将隆起的小腹侧向朝外,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突然不经意从门洞里瞥见了这层墓室的情况,冷不防倒抽了一口凉气。
莫染只以为是弄疼了她,伸手替她扶住肚子,“对不住了,让你肚子里那个先忍忍!”
玉恬却反手扣住他的肩膀,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一条腿环住他后腰稳住自己身形,促声道:“别说话,看前面,快走!”
莫染愣了一下,觉得她似乎在试图隐瞒什么,但眼下没空追问;正待要上第五层时,就见前方一个门洞里突然冲出一个黑影,正撞在刚好经过门洞的一名北府亲兵身上,直接将他撞出了走廊,两者一起摔了下去,凄绝的惨叫在咚一声闷响之后戛然而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脚步一滞,方才那惨叫似乎犹未消散,嗡嗡地在每个人耳畔回响,伴随着扑通扑通的剧烈心跳,几乎都要震穿耳鼓。
玉恬翻手在呆愣的莫染背上狠狠一拍,尖声道:“别看!快走!”
莫染如梦初醒,当先又往前冲,其余人也都跟着反应过来,脚下不停,却仍忍不住向门洞里张望,看了一眼就头皮炸麻,只恨没听玉恬的话,看到了这样足以留下终生阴影的画面。
——这一层墓室里的禁军尸俑竟全部都在蠢蠢欲动,白蜡一般的蛊茧在山腹震颤下逐渐剥落,露出其下早已锈蚀的盔甲和腐烂发黑的尸身。有些还在挣扎着脱离束缚,有些已经抬起了僵硬的腿要向外走,方才撞人的那个就是最先活动开来的;而整间墓室里,根本数不清有多少正在苏醒的尸俑!
这场面实在过于惊悚,有几名亲兵控制不住地发出了尖叫,脚下生生又拔快了几分;夜雪焕虽不至于吓到出声,却也已经浑身冷汗,只想趁着尸俑还没完全复苏,赶紧跑完这段走廊。
尽管上面还有一层都城卫和一层边军,此时很有可能也在苏醒,但无论是人数、装备还是单兵作战能力,这一层的禁军都是最强的,只要能平安离开这一层,上面的还不至于造成多大威胁。
“小蓝祈!”
玉恬的叫喊在隆隆的坍塌声和嘈杂的尸俑挪动声中远远传来,“这些尸俑都是蛊虫在驱使!你知道该怎么做!”
蓝祈当即明白过来,从夜雪焕的靴筒中拔出短匕,划破自己掌心,鲜血滴滴答答一路洒落在门洞外,如同画了一道无形的警戒线,将尸俑堵在门内;玉恬的血蛊也从指尖纷涌而出,本命蛊护卫在她自己身周,其余血蚁则往每个人身上都附着了一些。
这在平日绝对不是什么好体验,然而此时却如同护身符一般令人稍作安心。墓室内的尸俑个个张大了嘴,却没有声音发出,蹒跚着想要往外冲,又畏惧着蓝祈的血,在门洞处徘徊不前。
此时跑在最前的莫染已经冲出走廊,踏上了向上的栈道,夜雪焕也拉着蓝祈通过了最后一个门洞。以尸俑那僵硬的身躯和缓慢的速度,基本不可能追上他们,但毕竟架不住数量太多,后排的拼命往前挤,生生将最前面的挤出了血线,摇摇晃晃地涌了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畏惧血蛊,又或者当初将它们制成蛊俑的皇陵之主本就没下死令,尸俑们并不攻击,只是前赴后继地往前追赶,试图拖慢他们的脚步——反正只要没能及时出去,一样还是要困死在坍塌的皇陵之中,醒祖根本不屑于让自己的军队动手。
殿后的三名亲兵互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必死的决意,同时转身堵在了走廊尽头,冲着身后喊道:“王爷和世子先走!”
蓝祈明显感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猛地攥紧,知道这三名亲兵已然做好了牺牲的觉悟,也必然会为了争取时间而牺牲于此,心中一样沉痛,紧紧收拢了自己的手指,回握住夜雪焕几乎已在颤抖的手掌。
夜雪焕脚下不停,高声道了一句“多谢”,便头也不回地踏上栈道。
他身上背负的人命早已不计其数,所以才更要顽强地活着,如此才能告慰那些为他而逝的英灵。
三名亲兵向着尸俑挥剑砍杀,而这些看似凶残的尸俑却意外地脆弱,长剑所过之处皆如摧枯拉朽,成片成片地被扫下走廊,坠入下方已经完全坍塌的灵殿废墟之中。
夜雪焕走在栈道上,瞥见自己的亲兵仍在坚持着,但墓室里的尸俑仿佛无穷无尽,他们跑上来时已经消耗了大量体力,如此下去,牺牲也只是时间问题。
脚下的晃动越来越明显,最底层的走廊开始塌陷,灯台掉落,漆黑一片。他咬着牙不再去看,竭力咽下胸腔里逐渐翻涌上来的腥甜气息,将蓝祈扯到身前,又在背后推了一把,“走前面!”
他们此时已经落在最后,蓝祈也知道利害,迈步冲了上去。上面一层又是都城卫的尸俑,下方的震动还没有完全影响到上面,他必须去最前方封堵走廊门洞,最大限度地拖延时间。
跟来地宫的唯剩两名北府亲兵,原本都在莫染左右,此时自觉退了下来,成为新的殿后。童玄本也想跟过来,却先一步被莫染叫住。
他扛着玉恬跑了两层走廊,实在有些吃不消了,喊童玄换个手。
童玄并不犹豫,道一声“得罪”就将玉恬接了过去;玉恬也不拒绝,血蛊离体会导致她本人虚弱,何况还有一批分给下方三名亲兵的血蛊没有收回来,血气流失,已经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出去了,配合地伏在童玄肩上,还能省下心神来指挥血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