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染得意大笑:“看吧,果然还是备给你的。小蓝王妃身娇体弱,可千万小心着些,日后荣府的香火还得靠你延续呢。”
蓝祈:“……”
莫染难得能讨一回口头便宜,不想再给他反击的机会,正欲开溜,就听夜雪焕在背后阴恻恻地说道:“我荣府的香火就不劳费心了,倒是莫世子你,打算何时给我夜雪氏添个皇嗣?”
莫染扭头呸了一声,“那得你弟弟肚子争气才行啊。”
夜雪焕嗤道:“谁知是不是你不争气?”
莫染被质疑了身为男人的尊严,当场就要撸袖子发作,被欲哭无泪的莫雁归一把拉住,好说歹说,终于把他劝上了船。堂堂两个重兵在握的王侯,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这种不入流的话题,简直不能更丢脸。
夜雪焕自小就和莫染互损惯了,脏话荤话皆不忌讳,此时拿自己弟弟来调侃也毫无负担。事实上若是夜雪薰本人在场,很可能还要捧着肚子故作娇羞地说些“人家肚里已经有孩子了小蓝蓝你也抓紧点说不定我们还可以一起坐月子”之类的诨话来埋汰夜雪焕,而眼下的莫染也确实需要一点这样的调剂。
当初知悉皇陵之中可能有夜雪薰的救命稻草时,莫染才刚刚加冠,才刚刚开始正视自己对夜雪薰的心意,气血方刚、情正浓时,夸下海口说要开皇陵,任谁都觉得他不过是一时脑热,就连南宫雅瑜在向他许诺时,只怕也是嘲讽和刁难居多,颇有要他知难而退的意思。
然而谁能想到他当真打了北胡再闯南荒,当真就这么一点点地揭开了醒祖皇陵的神秘面纱。
夜雪焕对皇陵又慎又惮,莫染却只有纯粹的急切和渴盼。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整整六年,终于只剩了一步之遥,此时会是怎样的心情,旁人谁也无法真正体会。
当初蓝祈在右陵花市上戏耍他时就曾说过,这种高度兴奋紧张的精神状态无法维持长久,绷得越紧就越疲累,松懈得越快;不给莫染打打岔、分散一下注意力,真让他这么一路兴奋着去了南荒,怕是皇陵还没开,他人就要先垮了。
看着他那恨不得直接飞去南荒的雀跃步调,夜雪焕暗暗笑了笑,转头拍了拍蓝祈的后背,“你先上船,吃了药直接睡,我再确认一遍各船情况就来。”
蓝祈原本也是这般打算,然而等进了船舱、被仆役引进卧房之后,他才终于明白了贺太医究竟是为何随行,皇帝又究竟要他们照看何人。
舷窗旁摆了一张贵妃榻,一名年轻女子半倚其上,一身湖蓝色半袖宽裙,长发简单束起,没戴任何首饰,只系了一条云锦额带做点缀,叠腿支颔,眉眼娇柔,神色慵懒闲适。
蓝祈并未见过玉恬完全退去伪装后的真容,但毕竟一起在东宫里经历了动乱,彼此所有了解,那种仪态和气质绝对是她本人无疑。
他脑中难得有些混乱,第一反应是垂眼去看她的小腹。三个月多根本还不显怀,依旧平坦,看不出端倪;然而若她当真有孕,皇帝怎么可能放她跟去皇陵?
“不用怀疑,是真的。”玉恬轻笑着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没那么娇贵,有本命蛊护着,出不了事。”
蓝祈心念飞转,玉恬要跟来皇陵绝非临时起意,否则短时间内不可能说服皇帝,搬去行宫大抵也是为此做铺垫。既是借了太后的心腹太医,此事定也瞒不过她,那就说明南宫雅瑜知晓并接受玉恬的真实身份,派贺太医来就更说明玉恬腹中的确怀有龙种。
以南宫雅瑜的性子,玉恬是帮忙救她儿子,出了事伤的也不是她亲孙,会配合并不奇怪;但夜雪渊居然舍得放她怀着自己的种跑去南荒,委实有些不可思议。
——或者说,他也不是真的舍得,只是玉恬自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让他无法拒绝,只能再三叮嘱夜雪焕要好生替他照看。
思及此处,蓝祈也不由叹了口气。皇帝还真是放得下心把这个重担交给他们。
“我家祖坟都要被掘了,还不许我去看看?”
似是知他心中所想,玉恬挑衅一般向他扬了扬眉毛,“何况醒祖皇陵中绝不止有机关,更可能有无数虫蛊,你或许不怕,其他人呢?”
蓝祈蹙眉道:“皇陵之中不见天日,即便有虫蛊,难道还能存活千年?”
“小蓝祈,你太想当然了。”玉恬露出了一个玩味的微笑,“需知越是低等卑微的生命就越是顽强,普通幼蝉尚能在土中苟且十余年之久,皇陵之中那些精心饲喂的蛊虫沉眠千年根本不成问题。待得陵门一开,有光有水,立刻就能破蛹成虫,履行守卫皇陵的职责。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杞人忧天,不过小心些总不会错的。”
蓝祈瞳孔微缩,他们确实谁也不曾想到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即便想到了,恐怕也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他诚恳道:“是我疏忽了。若你是为此而来,我必须谢谢你。”
“这倒不必。”玉恬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朝中如今的安稳实际上都是在忌惮你家荣亲王。唇亡齿寒,真要让他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事,我们也很麻烦。”
这个理由倒是足够充分,但似乎也没有那么必要;归根结底,玉恬与他并不相熟且关系微妙,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如今正儿八经是“一条船”上的人。
蓝祈并没有思考很久,就决定让玉恬享受南宫秀人的待遇,尊重她试图隐瞒的私心,也接受她展露出来的善意。
“既是陛下的安排,我自然没有意见。”他屏退仆役,反手掩上房门,“但我也想问问皇后娘娘,打算以什么身份随行?”
玉恬似是早知他会有此一问,神情间带了几分揶揄和调笑,“你是和我做妯娌做太久了,都忘了该要喊我一声师姐么?”
“……”
蓝祈强行克制住了扭头就走的冲动,自己拉开矮几旁的软椅坐下,心平气和地说道:“不知师姐——有何指教?”
大概让蓝祈那张惯无波澜的脸上露出些无语凝噎的表情来实在是件趣事,不仅莫染乐此不疲,玉恬也意犹未尽,看着他笑了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回道:“听说你晕船严重,等开了船,怕是话都要说不出,我自然要趁着现在,把该问你的、该告诉你的,都说清楚。”
她将舷窗推开一条缝,看了看码头上的情况,大致估算了一下时间,再关上窗时已无笑意,沉声问道:“首先——我想知道,你的血究竟是怎么回事?”
能忍到这个时候才问,已经说明她足够沉得住气,也足够尊重和信任蓝祈;但同为云雀出身,他二人才是确保安全开启皇陵的核心所在,必须互通有无。蓝祈知她大抵也要和自己交底,是以并不隐瞒,直言道:“我是契蛊的宿主,容采是我的契主。”
玉恬并不惊讶,似乎早已猜到,只是听蓝祈亲口承认,不免唏嘘:“果真还是落在了重央皇室手上。”
蓝祈解释道:“与你所想不太一样。我们推测,应该是楚后从月葭那里得到的契蛊,而非重央皇室一直收藏。”
这一条反倒让玉恬有些意外,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既是交换情报,蓝祈也懒得自己思考猜测,直接问道:“当初红龄是亲眼见我以蛊排毒、噬心发作,才猜到我身怀契蛊,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不要拿那些不入流的东西和我相提并论。”玉恬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嫌恶,“红龄养的不过是些经过改造和驯化的毒虫,下毒伤人的工具而已,不配称之为蛊。凤氏真正的蛊术大多是药蛊而非毒蛊,不仅能杀人,更能救人。”
这话听上去答非所问,却直接涉及了凤氏秘术,与皇陵和契蛊密切相关,是以蓝祈并不插话,静静等候下文。
玉恬见他没有露出任何不耐之色,颇觉满意,给自己倒了杯蜜水,浅浅呷了一口,继续娓娓道来:“世人皆以为醒祖善机关阵术、善炼药制蛊,其实不然。真正善炼药制蛊的,是他的发妻,后来的珑风皇后。”
珑风皇后在史上所载极少,据说与醒祖感情甚笃,只可惜红颜薄命,没能看到醒祖君临天下,殒命在了征战的过程之中。后来醒祖定鼎江山,一生都后位空悬,只追封了珑风一人;虽也有政治联姻下的嫔妃,但为他留下子嗣的也只有珑风一人。
本该是多么深情不易、可歌可泣的故事,偏偏这段情却是醒祖的逆鳞,不许谈论、不许记载,历史上对于这位珑风皇后仅有寥寥几笔的描述,甚至连画像都不曾留下一张,传说一般缥缈不可触及。饶是蓝祈自小任务在身,对醒祖的生平了解详细,此时陡然听玉恬提起这个名字,还是觉得十分迷茫。
“珑风皇后的出身无人能知,但她天赋异禀,其血有奇香,不仅能消解百毒、入药治伤,更能以血化蛊,退敌制胜。若是没有她,醒祖没那么容易得到天下,甚至根本不可能有后来的荣光。”
玉恬的声线低缓醇厚,当真如同在给疼爱的小师弟讲一个天马行空的故事一般,蓝祈却越听越觉心惊。
“是不是听着有些耳熟?”玉恬瞥了眼他的神情,了然一笑,“和契蛊有许多重合之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