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渊一听就笑了:“犒劳亲王是假,想见孙子才是真吧。”
“可不是么。”玉恬失笑摇头,“荣王世子认了祖庙之后就直接进了太学府,也没让她好好见一见,怕是心里惦记着呢。下月宁王又要去琼醉峰离宫避暑,定是要把北府的小世孙也带去的,太后该要寂寞了。”
夜雪渊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似笑非笑:“无妨,皇后赶紧生一个,太后还能天天见着呢。”
玉恬噗嗤一笑,凑到他耳边暧昧低语:“那须得陛下多努力才是啊。”
夜雪渊的手掌移到了她后腰上,不怀好意地捏了一把,低声道:“朕今晚就好好‘努力’,皇后这次可要有点骨气,千万挺住,别再求饶了。”
玉恬不禁脸上一红,强行扯开话题道:“既是太后要开家宴,莫世子和蓝祈必是要请的。楚太妃和五殿下该如何?”
夜雪渊道:“思省到底是朕的幼弟,让人去太学府,给他和锦鳞一并告假就是。至于楚棠楹……”
他冷笑道:“便是请她,她敢来么?”
玉恬会意,第二日请安时便与南宫雅瑜说了此事。
南宫雅瑜自是高兴,亲自定了席上菜目,取了西域新贡的果酒,给各王府赐新衣饰品。听闻皇帝昨晚宿在玄玑殿,又见皇后一大清早就眉眼含春、容姿昳丽,眼神立时就意味深长起来,转头让太医往玄玑殿送了成堆的补药。
玉恬笑而不语,照单全收。
御宴放在三日之后,夜雪焕和夜雪薰一大早就各自拖家带口地进了宫。
锦鳞穿了一身浅红春装,脚踩一双过小腿的刺花软靴,背挺腰直,目沉气稳,浑身都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大气,周周正正地给南宫雅瑜行礼;只可惜一个头还没磕下去,就被背后冲过来的莫小米直接扑倒在地。
莫染气得脸色发青,他就是怕小米过度兴奋才一直没有告知今日能见到锦鳞,没想到这小野马还是脱了缰。
好在小米还算分得清轻重,蹭了锦鳞一身口水之后,又爬进南宫雅瑜怀里,捧着她的脸颊亲了一口,甜甜软软地笑道:“小爹爹说皇祖母生病啦,没关系,亲一亲就会好啦,小米生病的时候都是小爹爹亲好的。”
夜雪薰顿时觉得有点臊,这明显是骗小孩的话,小东西居然还当了真。
南宫雅瑜不以为意,笑着摸了摸小米的脑袋,“那小米再多亲一亲皇祖母吧。”
小米咯咯直笑,又亲了南宫雅瑜一脸口水。
南宫雅瑜本就体虚气弱,当了太后之后诸事不问,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下来,多年积压的病根慢慢往外发,三月初倒春寒的时候大病了一场,反反复复直到五月才将将痊愈,但病时损伤的元气却不是那么快补得回来,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鬓间也多了几许银丝,形容略显憔悴。
夜雪薰看得心酸,挪到她身侧,故意耍滑卖乖道:“那把小米留给母后治病吧,一天亲一下,很快就好起来啦。”
南宫雅瑜屈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笑骂:“你休想偷懒。小孩子就是要带在身边养才亲厚,否则以后长大了,随随便便就要被人拐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莫染尴尬地假咳两声,本欲辩解两句,但转念一想,虽然这个“拐”的对象好像反了,但最后占了便宜的还是他自己,只得悻悻闭嘴。
夜雪薰今夏能留在丹麓,其背后的理由虽未明言,但南宫雅瑜却心中雪亮,对蓝祈愈发感激。过度赏赐于他本人只会给他招来非议,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锦鳞身上。小米再是喊夜雪薰小爹爹,终究是北府的小世孙,随的是莫姓;而锦鳞虽无血缘,却到底冠上了夜雪之姓,是本朝第一位皇嗣,太后给他再多偏爱都很正常。
南宫雅瑜将锦鳞喊到身边,问起了他在太学府的课业。
锦鳞入籍之时,太学府已然开课,殷简知亲自考核了他的书数基础,发现他底子极为扎实,比同龄的学童读的典籍更多,理解也更为透彻,大感欣慰,直接让他去和已经读了两年的夜雪镜一道听课。
从性格上说,夜雪镜自然比他的四个哥哥都要乖巧得多,但若要论天赋,锦鳞从各方面都更胜一筹,言谈举止比起他父王当年更是不知规矩多少倍,自然备受太傅喜爱。何况中间还有一层蓝祈的关系,殷简知教导他时更是格外悉心,某种程度上也算弥补了他老人家当年没能亲自教导蓝祈的遗憾。
锦鳞在太学府才不过两个月,课业进度已经比一般学童还要快上一些,南宫雅瑜考了他几部典籍,听他均对答如流,也不禁由衷赞赏。夜雪薰自幼就与她聚少离多,每年只有冬春两季在丹麓,她只顾着给他调养身体,从不问这些无关紧要的课业,也一直愧疚于自己这个家长做得不称职;如今与锦鳞对谈,才终于让她有了些身为长辈的充实感,然则这个关怀的对象已然成了孙辈,不得不让她感怀。
不知是因为顾及病人还是因为锦鳞在场,小米今日异常乖巧,不吵不闹不哭鼻子,甚至都不耍赖要去小花园玩,听不懂锦鳞口中那些晦涩难懂的词句,就自己悄悄爬到他腿上坐着,把那颗一直藏在身上珍而重之的南珠拿出来把玩。
小魔王难得安静,然而小嘴却越翘越高,满脸委屈;南宫雅瑜见这小宝贝无聊了,也怕锦鳞觉得拘束,不再询问课业,转而让宫婢送了糕点蜜饯来。
小米这才高兴了,捧了满手的糖渍梅子,蹦蹦跳跳地绕场一周,往每个人嘴里都喂了一颗,这才坐回锦鳞身上,塞了自己一嘴花生酥,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墨蓝色的大眼睛都笑眯成了两弯小月牙。
场间其实只有南宫雅瑜和蓝祈这两个江东人嗜甜,但那糖渍梅子的味道却似乎渗进了每个人心里,又甜又暖,满满地就要往外溢出来。
在当初那场宫变发生之前,任谁也不会想到重央的朝局会在短短一年之内天翻地覆,虽然措手不及,却也都相互配合着稳定住了局面;结果说不上有多圆满,但也能算是各取所需、各有所得。
如今诸事都已步上正轨,总算能偷得这样的浮生半日闲,再回过头去看这一年多以来的血雨腥风,竟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儿孙绕膝、阖家敦伦,对于皇族而言本该是多么奢侈的享受,却竟然如同最普通的日常一般,展现在了这些统治者的眼前。
第96章 稚真
“老远就听到小米的声音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夜雪权踏着小米清脆的笑声款款而来,“什么事这么高兴?”
刚一踏入青璇殿,小米就惊喜地“啊”了一声,哒哒地跑到他面前,一边喊“伯伯”一边使劲扯他的袖子。
夜雪权顺势蹲下,正摸索着想要拍拍他的小脑袋,唇上就被抵上了一颗圆溜溜的东西。他张嘴含住,酸甜爽口的糖渍梅子就落在了舌尖上。
南宫雅瑜本就好甜口,青璇殿的小厨房最会做这些零嘴,无论品质还是口感都属顶尖,真正的皇家御点,但夜雪权多年嗜酒,对于甜味不甚敏感,反倒是梅子本身的酸味更得他心意,笑着点头道:“小米乖,谢谢。”
小米这逢人就要塞食物的习惯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但这种行为显然能让他得到极大的满足,笑嘻嘻退开两步,让颜吾扶着他去南宫雅瑜面前行礼。
南宫雅瑜温声与他寒暄几句,便让他入座。
她以往不待见夜雪权,觉得他怀才不露,故意装好性子,虽是为求自保,却太过虚伪;如今他在朝中一言九鼎,柔中带刚,她倒反而有所改观,态度自然也温和了许多。
跟着夜雪权一起来的,还有一脸不情愿的夜雪镜。
楚太妃不出意料地称病回绝,夜雪权便先绕道去了一趟太白殿,把幼弟接了来,还给他做了不少思想工作,这才迟了小半个时辰。
夜雪镜如今的处境十分尴尬,分明是亲王的辈分,却无亲王的封号;先帝在时还有楚家做靠山,如今楚家本家失势,夜雪渊的皇位也坐得稳稳当当,没人认为他这个小殿下能掀出什么风浪来,几乎都要被人遗忘在太学府的小角落里。
原本与皇兄们就多有隔阂,如今更是话不投机,只剩下夜雪权对他还和善些。
他自是不会知道楚棠楹曾在宫变中试图取南宫雅瑜而代之,更不知道他那看似温婉的母妃实际上至今还野心不死,都是看在他的面上才能保住太妃的位置,否则早就被发配去给先帝守陵了。
虽然居心不良,但到底一介女流,趁乱浑水摸鱼,也没能摸到什么,南宫雅瑜还不至于打击报复,却总还是介怀的。楚棠楹虽有太妃位份,却无任何权威,等同于是软禁宫中。夜雪镜才不过八岁就另开太白殿,被迫与母妃分殿而居,休沐时从太学府回来,想与母妃说几句话,周围也都站着一群太监宫女,防止她喊冤诉苦,不让她给小孩子灌输什么奇怪危险的想法。
当初宫变时的情形自然没人会详细告知于一个幼童,他不是没有问过,但无论是他的皇兄皇嫂还是太后,甚至连殷太傅都告诉他,楚太妃做了不好的事,不至于受罚,但必须引以为戒。日后等夜雪镜自己能够分辨是非了,自然会明白其中原委,会明白他的皇兄们是在照顾和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