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听到蓝祈在背后轻声喊道:“世子。”
莫染猛地回头,就见蓝祈双手捧着一块白棉帕子,上面摆着几颗白白软软、粉嫩剔透的的糯米团子,正是他刚才说了半天的白蓉糕。
“世子,要吃吗?”
“……”
莫染直愣愣地看着他举到自己面前的双手,这才猛然觉得手中抓着的东西触感十分奇特;他艰难地咽了口吐沫,低头去看自己还一直抓得死紧的手。
“我日啊!”
延北王世子手一甩,一只热乎乎、油腻腻的酱猪蹄就这样被抛到了空中。
仿佛还嫌莫染不够难堪、不够暴怒,蓝祈又拎起一只黑金暗纹的绸缎钱袋递了过去:“多谢世子慷慨。”
莫染下意识地一摸自己腰间,然后炸了。
“蓝祈你他妈耍我?!”
莫染怒吼着,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往这边冲,蓝祈不动声色地往夜雪焕背后站了站。夜雪焕几乎要笑到打跌,一把揽住蓝祈的腰,把他护在怀里,顺便还在额头亲了一口,“蓝儿,你太可爱了。”
蓝祈不自在地躲了躲,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白蓉糕,想了想还是拈了一块送进了嘴里,果真香甜软糯。
莫染当然不好去夜雪焕怀里抢人,眼里全是血丝,呼呼地喘了几口粗气,十分不甘地问道:“你他妈到底怎么做到的?”
蓝祈回道:“与魅术是同样的道理。世子精神上越是紧张,我便越有空子可钻。在那样风声鹤唳的情况下,只要稍有打扰,注意力立刻就会被吸引走。匿术施展开来,世子连我的存在都会忘记,又怎么还会注意到手里抓的是什么。”
楚长越面色复杂地说道:“如此说来,是我的不是。”
蓝祈摇头道:“楚将军也是同样的情况,所以才会轻易被旁边的谈话吸引注意。即便不是白蓉糕的话题,这种精神紧绷的状态也持续不了很久,绷得越紧就松得越快,我始终都会找到机会的。”
楚长越和莫染双双沉默。
就刚才说话的那一会儿功夫,蓝祈挣脱了莫染的手,摸了他的钱袋,跑开去买了白蓉糕和酱猪蹄,回来还把猪蹄塞进了莫染手里。而这整个过程中,不论是聊起了天的莫染和楚长越,还是走在旁边的童玄和夜雪焕,谁也没能察觉;甚至在那段时间里,根本就忘记了他的存在。
这种近乎于隐身的功夫何其可怕,朝中的评价果然中肯,果真是神出鬼没、飘忽不定的游魂。
“……蓝公子。”童玄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此等身手若是用于刺杀……可有防范之法?”
他毕竟是侍卫统领,第一时间便联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刺客,谁能逃过一死?
蓝祈轻轻摇头:“潜隐不能杀人。一旦沾了血,身上染了杀气,就察觉不到旁人的杀气,自然也就藏不住自己。否则这世上,岂非没有云雀杀不掉的人了。”
童玄显然松了口气,看向蓝祈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钦佩,甚至是敬畏的味道。他自己是暗卫出身,路遥也是自小受训的谍者;但他们两个加起来,可能都不如蓝祈在这方面的经验和才能。
倘若这样的人真的能为三皇子所用,只怕没有任何刺客能近得了他的身,能帮他规避掉许多潜在的危险。
夜雪焕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各有所思的三个人,悠然道:“还要试吗?”
莫染呸地一声:“是你他妈要看这小子的匿身之术,却一味拿老子开涮。不玩了。”
说完转身就走。
楚长越也叹了气,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
夜雪焕看着两人的背影,愈发想笑,又把蓝祈的手抓过来,捏在掌心里细细把玩。
许是为了保持高度灵敏的触觉,他的手指细长光洁,连点薄茧也没有,却又不似女人的手那样柔嫩软滑,苍白的皮肤包裹着清晰的骨节,看上去灵巧而有力。
大概是被捏得有些痒,蓝祈下意识就想抽手,却反而被握得更紧,后腰也被揽住,几乎是贴在了他胸前。
“你这小野猫,不牵着你就这般会跑。”
夜雪焕低头看他,凤目中流转着琉璃的色泽,低沉的嗓音和似笑非笑的表情都在装点着暧昧的气息,“若是我抓着你,你可也能教我松懈,然后逃跑?”
蓝祈不敢看他,垂着眼帘摇头道:“我不会的。”
——不是不能,而是不会。
夜雪焕听得分明,笑道:“如此说来,你是故意在戏耍莫染了?”
蓝祈不语,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分明闪过一丝不屑。
夜雪焕愈发觉得他有意思,打趣道:“又没怪你,他自找的。只是何必去摸他的钱袋,真想要吃,与我说就是了。”
又看了眼他始终抓在手里的白蓉糕,也拿起一块来,刚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太甜。”
随即又笑了起来:“原来你竟和长越一样,喜欢这般甜的东西。军中都打趣他,说喜欢甜食的人心肠都软。不知你又如何?”
蓝祈不置可否,低头咬着嘴唇,表情还是那般清淡,耳尖却微微红了起来。夜雪焕看得心痒,忍不住凑上去轻轻咬了一口。
童玄在一旁很是无语,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怕被人说三道四。
“以后不许你那样笑。”夜雪焕附在他耳边,语气里略带不悦,“我不喜欢。”
蓝祈抿了抿唇,低声答道:“我也不喜欢那样。”
夜雪焕看着他,没来由地一阵叹息。
人活于世,如何能一直凭着自己的喜好行事。即便他是个皇子,也做不到随心所欲。
年幼时楚后尚在,他周围尽是阿谀奉承,被捧到了天上,张狂不可一世;楚后一死,后位储位纷纷归了旁人,立时就世态炎凉。他也曾愤怒不甘过,后来就慢慢想通了。等到在军中声名鹊起,大权在握,又回到了众星捧月的状态,人人觉得他有望夺储,他自己却反而意趣阑珊,对储位失了兴致,觉得不如军中自在。
但就算无意争储,他也必须表现得野心勃勃,否则楚家那里无法交代,太子也不会这般忌惮他,更不会有各种资源主动送到他手上。失了权势,他便无法这般逍遥自在;可偏生却是这些权势,有时又让他束手束脚。
很多事,都由不得他说喜不喜欢。
蓝祈学了这一身惊才绝艳的本事,也不过是为了能在云雀之中安然活命,根本不由得他喜不喜欢。他分明也有脾气,莫染针对他,他逮着机会就戏弄回去;分明也喜欢甜食,听莫染说得生动,便假公济私地去买。骨子里分明还有着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纯稚可爱,也不知究竟吃了多少苦,才硬生生成了这副清淡的模样,什么事都能压在心底,丝毫不在脸上表露出来。
一时间,竟忍不住地想要怜惜他。
三皇子向来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有想法就要付诸行动。
他抓着蓝祈的手,笑眯眯地往前走,“走吧,带你去吃饭。”
——小野猫就是要多喂喂,喂熟了,也就认了主了。
午饭吃的是花市里最有名的湘妃阁。这个时间点,湘妃阁里座无虚席,然而毕竟都是钱可以解决的问题,片刻功夫便收拾出一间小小的雅座来。
西南菜多以精致见长,口味偏酸甜,层次细腻丰富;湘妃阁更是个中翘楚,每一道菜都值得细细品尝。
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吃饭的心情。
莫染俨然已经气成了一颗点着了引线的炮仗,随时都有可能爆炸,脸色阴沉得如同一团正在酝酿着暴风雨的暗云。
楚长越看上去备受打击,比他来的时候更加忧心忡忡,估计是觉得蓝祈的问题愈发棘手,一是这匿身之术太过诡异,二是三皇子好像对他更感兴趣了,明显被吊足了胃口,更加不可能放手了,想想就唉声叹气食不知味。
反倒是童玄的心态松了些,对蓝祈没了最开始的防备和杀心,如今倒希望他是衷心留在三皇子身边了。
夜雪焕对这三人的心思视而不见,仿佛他只是为了喂饱蓝祈,其他人爱吃不吃。
西南菜并不太符合他的口味,不过点到即止,只有蓝祈吃得最欢。吃相秀秀气气的,偏偏吃得比谁都多。最后一道甜汤上来,连楚长越都觉腻得慌,他居然面不改色地吃了一整碗。虽然依旧是一脸的清淡,眉间却舒展开来,眼神清亮清亮的,有了些别样的神采。
夜雪焕看着他,觉得似乎能捕捉到一点他的喜怒哀乐了。
回客栈时,路过了西南督府。
右陵的百姓都习惯说西南督府在花市附近,但事实应该是反过来,西南督府落成之后,才在其附近设立了花市,刻意地将这一带改造成了右陵的中心。
而右陵原本的中心、当初的下央王宫早已被拆除,就在原址上建立了刘家如今的本宅。虽说宅子里住的都不过是些行将就木的刘家族老,但把祠堂立在王宫旧址之上,也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当初为了和平吞并下央,夜雪氏对刘家做出了许多妥协;而这一步一旦让了出去,再想踩回来就难上加难。右陵又是刘家的腹地所在,加之天高皇帝远,百姓对皇族根本没有概念。若是换在了北境或是丹麓附近,听说三皇子在附近出现,方圆几百里只怕都要沸腾;结果他几日前才在鸾阳露了行迹,官员之间怕是早已传遍,民间却风声全无,也不知是赵家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还是当地百姓眼里只有西南总督和刘家,根本没把他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