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打哪儿得来的消息,安文她们几个一大早就聚在十三屋子里头,叽叽喳喳地给他挑衣服,嫁姑娘似的兴奋。
屋子里头一次来了这么多人,吵吵闹闹的。十三一时恍惚,像是回到从前爹娘还在的时候。
他小时候轻狂,仗着自己脑子好、多看两本书,到处惹是生非。给他爹气急了,堂堂探花郎,最是体面的儒雅文人,拿个笤帚满院子追着他打。
他娘心疼儿子,可惜三寸金莲,追也追不上,只得一刻不停地扯着嗓子劝。
他原是从不让人省心的。
“诶?”
安文眼睛一亮,拖长了声音把十三从回忆里拽出来。
衣服堆里扒拉出件枣红色的圆领袍衫,抖开了,“这件好看!十三快去试试试试!”
被她一双跃跃欲试的眼神盯着,十三无奈地笑,伸手接过袍衫,转身绕到屏风后头。
边换衣服,边听外头安文说话,很得意的:“我挑的这个绝对适合十三!你们瞧着吧。”
“十三温温润润的,枣红怎么行!”
“红的最衬脸,十三那样白,一准儿衬的玉雕的似的。”
“便是如此,也配不上十三的性子。”
“什么歪理,不信你等十三出来自己——唔!”
像是被衣服砸中了。
“呜呜呜十三你快出来我要被欺负死拉!十三十三十……”
这厢正夸张地求救,就看打屏风后边缓缓走出一袭红衣来。立马噤了声。
枣红色的袍子上勾了银丝,自下而上蜿蜒繁复,禁不住让人猜想这衣服的主人是何等的张扬放肆。
抱着这样的心思往上看,却意外的见着一张温柔安静的脸。凤眼微垂,掩去眼底的情绪,温和而驯顺。
极度的热烈与沉静同时聚集于眼前这一个人身上,无端带了几分神秘,让人一时捉摸不透。
欲拒还迎,欲说还休。
下凡的神仙大抵就是这么个样儿了。
一群小姑娘看呆了,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安文一拍大腿“就这身了!”
话刚说完,就听门外有声响,转头一看,楚钺正靠门站着,不知看了多久了。
“楚大哥。”十三邀他进来,“今儿怎么得空?”
楚钺递给他卷竹简,道“这是官员名单,你有空就看一眼,心里有个数。”
十三接过来,乖乖应了。
楚钺便也不多留,给了东西便走。
“明儿就是正日子了,早点休息。”
……
鲜衣怒马,风华正茂。
这是十三对秋狝的第一印象。
彼时王爷正在大帐里同众位大臣闲谈,他在王爷下手立着,无甚可做,一抬头就瞧见帐子外边一水儿的官宦子弟打马而过。
□□烈马,掌中长弓,劲风吹起衣摆,猎猎作响。
那是站在大魏顶端的青年才俊。
恣意、坦荡、一往无前。
十三静静地看着,眼底渐渐漫上难以言说的情绪。跑马带起的疾风略过他的发丝,扬起,复又落下。
十三最终还是闭了眼,嘴角轻轻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初秋的风已然带了凉意,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笑意才开始真切起来。
这披风还是安文那个小丫头在临行时硬塞给他的。
彼时他都踏出王府大门了,小丫头急急忙忙打门里跨出来。
先打眼瞧了一圈,没瞅见王爷,安文明显松了一口气,赶忙抖开手里的牙白斗篷,一边给他披上一边絮絮地说,入秋天儿凉,一件衫子不顶风;又说这个色儿配他身上那套千挑万选挑出来的枣红色衫子绝妙。
末了,替他整了整斗篷,绷着小脸跟他说绝对不能脱下来,裹得严严实实才好,外边好冷呢。
十三看着小丫头忙来忙去的脑袋顶,觉得她简直比自己还紧张,便逗她:“都裹严实了就看不见里边儿的衫子了,挑了那么半天呢。”
安文一顿,继而放弃地嘟囔:“看不见就算了,那是他们没那个福分。”
十三简直无奈,揉了揉小丫头的发顶,到底还是披上了。
十三这厢想着事儿,门口一暗,打帐子外边又进来一行人。
为首的老者着一品官袍,华发满头,不开口便带了三分笑,好似莲花宝座上的观世音菩萨。可若细看,这笑意却又未达眼底。
被这样一副面容注视久了,便仿佛被鹰隼盯上的猎物,无端冒出一丝阴冷。
十三凭着头天晚上记过的竹简,大略认得这便是老氏族一派的人了。
忽的一人抬眼,与十三撞了个正着,那人眯着眼,目光狠厉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正是周凡。
那老者有所察觉,顺着周凡的目光看过来,只稍稍一瞥十三。顿了顿,微微颔首,却是与王爷打了招呼。
老者拱了拱手,笑呵呵道:“老夫来得不巧,扰了诸位兴致了。”
众位大臣起身回礼,其中一人道:“阁老这是怎么说。我等正在同淮安王谈论天下名士,阁老饱读诗书又德高望重,还望不惜指点一二。”
周阁老道:“老头子不过活得久些罢了,哪儿谈得上指点。”话是这么说,人却是到里头落了座。
如今朝廷上分为两派,已然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但秋狝人多口杂,也不好闹得太难看。是以无论是革新派还是老氏族,出来和稀泥的还是多数。
有人道:“阁老,学生以为,名士乃国之栋梁。周尚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当名士。”
周尚书,便是这位阁老已故的长子了。
又有人道:“弘农杨氏十五子、河东柳氏三子,皆为品德高尚之人,亦可当名士。”
先前说话那人便趁机道:“阁老以为这几人如何?”
周阁老半眯着眼睛,不疾不徐道:“此三子才华固然出众,却当不起名士二字。”
他垂眸,撇了撇盏里的茶叶,似笑非笑道:“淮安王麾下能人辈出,可有人选?”
他表面上客气,实则却是把矛盾全都推到了王爷身上。
周尚书的才能有目共睹,弘农杨氏、河东柳氏亦都是儒门大家,比此三子更加出色的人选,不能说没有,但也极难服众。
王爷道:“我常年在外带兵,识得的不过是些行武之人,谈何名士。”沉吟片刻,倒仿佛真的只是在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似的。
半晌,又道:“经年所见,与名士还略有牵连的,仅有一人罢了。”
“少时随父皇巡行江南,路遇一书生,自言是元和年间的探花郎,不愿入仕,安居一隅做了私塾先生。
“这先生有一子。其子惊才艳艳,与众多言官雄辩而未落下风;而后得知是京官来访,亦可不卑不亢、侃侃而谈。
“只是彼时此子尚幼,自不可当得起名士的。”
下面有人听到王爷这么高的评价,不禁动了结交的心思,问道:“不知这位小公子姓甚名谁,现居何处?”
王爷道:“匆匆一面,未通姓名,亦不曾再见。”
那人于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周阁老道:“王爷所言之人确是伶俐,只是年少轻狂了些。前辈们的主张毕竟都是多少岁月磨练出来的,绝非孩童之言所能撼动。”
周阁老深深看了王爷一眼,眯起的眼睛精光闪过,只一瞬,便又恢复成了慈眉善目的样子:“倘若此子的性子能多加磨炼,假以时日倒是能成大器。”
王爷笑笑,全然像是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不再接话。
其余人忙着打圆场,一边讲王爷慧眼,一边说阁老妙评。
恰好此时下面的乐班一曲结束,歌姬上来问还弹些什么。众人便忙把话引到曲子上去,一时竟也谈得热火朝天。
忽然斜插进来一个拔高的声音:“听闻王爷收了个小唱,有名的紧,不知可否下去助个兴?”
十三骤然被点到,听出是周凡的声音,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王爷若只是把他买回来当个玩意儿,那下去弹一曲也就弹了,贵人们之间讨要个小唱助兴也是常事。
可他前些日子刚当着全城人的面把周凡打王府轰出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爷待他不一般,几乎是半个客卿的待遇了。
他若是顶着王府客卿的身份下去助兴,那丢的可就是王爷的颜面了。
没待别人开口,周阁老笑呵呵地道:“是了。久闻王爷品味脱俗,不知可否有幸一见?”
这是打定主意要下王爷的面子了。
满场静默中,王爷轻轻一笑,浑不在意似的,转头道:“乐班今日带来的琵琶相传是苏袛婆用过的,想试试么?”
竟是在问十三。
十三便乖巧地点头,接了琵琶,一步步走到帐子中间去。
他心下早已打定主意,只当自己是被王爷买回去逗乐子的。今儿个无论周氏怎么做派,顶天儿了就是作践个小唱,这么着也扯不到王爷身上去。
论起曲意逢迎,十三驾轻就熟。
南风馆的那些年,足够削去他的一身傲骨,换上一副娇媚乖顺的皮囊。
第10章
当间儿摆好了凳子,十三过去,向着诸位达官显贵福了福身子,抱着琵琶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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