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温热的酒滑入喉咙,他眼前看着手边的缤纷的果子,脑内现出沈沅的模样来。
不知那人今晚又吃的什么?大过节的他却已三个晚上不在府里用膳,总觉亏欠了沈沅,心下难得生出愧疚。
等过了元宵,大约就能空下来了。
他兀自宽慰,又一杯酒下肚,生性洒脱雷厉风行的人,到了这会儿也生出了许多帝王家的愁苦。
皇子大臣在边上说着什么,寒暄着什么,他一概不管不听,只闷头喝酒,皱着眉,那模样又凶又冷。都是知晓他为人的,倒是也没人来惹他的话头。
下边坐着的人不敢对他的冷脸冷面说什么,上头的人可不惯着他。
话题又重新绕回到梁骁行身上,且一来就又是那个多年了也逃不开的理由。
皇帝虽垂垂老矣,眼神仍旧精明,看着下头热闹的动静,暮年也生出高兴。
转而又看见他的老六,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想着趁气氛都好,大家都在,提一提,恐怕也不敢扫他父皇的面子,于是说:“老六,怎得光喝酒?”
梁骁行被皇帝点名,起身回话应付两句,越发想快快结束。
谁知皇帝不依不饶,逮着他哪里还肯松手,又趁着佳节人团圆,趁热打铁说:“左相家中的千金到了年岁还未婚嫁,朕原以为是未相中夫君。但前些日子听左相提起才知,闺阁小姐原是属意你许久的?”
梁骁行心下“咯噔”一声,皇帝在这时提起这事,必然不是随口说的。
左相是两朝元老,就连皇帝都忌惮他几分,这事提了有几次了,皇帝都是搪塞过去。皇子与权倾朝野的左相联姻,是该有所思虑。
可如今眼见着梁骁行又当真没有婚娶的意思,他不急也急了,子嗣是大事,他容不得这帮混不吝的胡来。
花园里游鱼摆尾,沈沅在池边看得高兴,时不时丢两粒鱼食下去,一时也没察觉到天色渐晚。
冬月上前给他披衣,说道:“天凉了,公子要回了吗?”
沈沅一边往池里投鱼食,一边随口问:“王爷还没回来?”
“没呢,虽说是宫宴,但咱们王爷受器重,偶尔皇上留他一会儿也是有的。”
见沈沅没动,冬月上前宽慰:“公子先回吧?天凉,小心身子。”
红金的鲤鱼衔走水面的鱼食,重新钻入水底,水波渐渐平了,一圈圈荡开的波纹慢慢安静下来。
梁骁行已经好几个晚上没回来了,沈沅心里不安,怕出什么事。
宫内,宴席过后皇帝果然留了梁骁行。
父子二人难得在殿内对坐下棋。皇帝喝茶,不慌不忙,余光看见他这儿子又下错一子,忍不住道:“罢了,朕看你这心思实在没在这棋局上。”
说罢透着精光的眼神打量眼前的人。
梁骁行下榻赔罪,想借此机会告辞:“天晚了,儿臣就不叨扰父皇了。”
皇帝盘腿在榻上,忍了忍还是开口:“一晚上了,心不在焉的……府里有人了?”
梁骁行顿了顿,说:“哪里,儿臣尚未婚娶,能有什么人?”
“听闻,你前些日子去了马场?”
都说到这份上了,梁骁行脸上表情隐去,弓着身没作答。
皇帝随手捻起两粒棋子在手中,声调不平不缓:“老六,你是朕一向来看重的儿子,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你心里有数。”
“儿臣……儿臣明白。”
“你身为皇子,要顾全的可不仅仅是皇家颜面,朝中这么多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该怎么做,这些都是太傅从小教导的。”
安静的大殿内针落可闻,龙涎香透着弯弯袅袅的香气钻进人周身,父子俩都一时没了话。
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未婚娶前,屋里的通房丫鬟也不在少数,何况是皇子,这等是不缺的,甚至小倌也是有的,这些都是私下里的事情,皇帝没这闲工夫去管这些。
他听到那些风言风语,开始还不信,是偶然有一回,看着身边的小太监,才猛然想起,老六几年前曾向他讨过一个奴才,是有这回事。
口子捅开就合不上,皇帝庆幸的是他这个儿子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倒是不遮遮掩掩。
话落,梁骁行紧紧闭了闭眼,心道,无论如何,他不能将沈沅送走。
皇帝见他倔得很,这才通透了,忍不住低声惊骇:“真是那个小奴才?!”
梁骁行额上青筋暴露,掷地有声的一句:“是。”
“荒唐!”
“扑通——”一声,梁骁行跪在地上,面上仍旧是不愿低头的模样。
子湘在大殿外听得心惊,皇帝身边的太监在一旁,闻此也皱眉:“皇上怎得生了这么大气?……不会是因为咱们六王爷的婚事吧?”
进宫前就是听了些传闻的,子湘心中有了数,这会儿却硬扯出笑脸来:“婚事向来皇上做主,许是……许是因着其他的什么吧……”
“也对,也对,咱们做奴才的就做好本分就行了。”
“公公说的是……”
棋篓翻滚,皇帝气得不行,外边候着的奴才许是听见了什么动静,问皇上要点什么,他又喝止:“没朕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皇帝气息不稳,又转头道:“你就是为了他不婚娶?”
梁骁行没答话,皇帝火气上头,丢下一句:“玩闹可以,过了头就是荒唐!你是皇子表率,远不会让你如此儿戏!”
“儿臣……”
“住口!你去,去祖宗牌位前跪着!不知轻重的混账!”
殿内灯火通明,皇家的祖宗牌位如道道枷锁累累在眼前晃,梁骁行跪在前,没有皇帝的吩咐他不能起来。
子湘在一旁轻声递话:“主子,已经叫人去传话了。”
梁骁行压着嗓子:“只说父皇留本王在宫里了,今夜不回去,让他安心歇下,莫担心。”
“是。”
……
王府里,烛火亮了又暗,沈沅靠在床下的小榻上打盹。
冬月上前拿剪子拨了拨烛心,怕晃着休憩的人。见外头夜更深,于是拿了一旁的薄被展开想给人披上。
沈沅撑着手抵在案上,睡得不深,一下从梦里惊醒过来。
“公子?”冬月轻声轻气的,“奴婢吵着公子了。”
沈沅清醒过来,看见身上的薄被,捏捏眉心:“无妨。”又问,“几时了?”
“公子,快寅时了。公子去床上歇下吧?”
沈沅眉心更皱:“王爷还未出宫?”他说着掀开薄被要下地,许是撑得久了,手脚酸麻,一时没注意,险些跌下去。
冬月眼疾手快扶住:“公子当心!……方才王爷托人从宫里传话出来,说是今夜皇上留了咱们王爷在里头,叫公子先安心歇下。”
沈沅下榻的动作顿了顿,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他问:“从前皇上也如此过吗?”
冬月扶着他往床边去,答道:“倒是……倒是也没有……”见沈沅还不放心,她只想着如何暂时宽慰对方,便说:“今晚宫宴,许是王爷喝醉了?皇上留咱们王爷也是合情合理了。”
“我总觉得心口慌得很。”
“公子莫怕,许是王爷不在的缘故,要不要让奴婢去点了香好让公子睡的安稳些?”
“也好,你去吧。”
沈沅被伺候着躺下了,床幔放下,将他罩在其中,冬月替他收拾好,又在屏风后点了香,才轻着动作退出了屋门。
然而躺在床上却更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手脚有些凉意,沈沅只以为是梁骁行不在,他不适应,翻滚两下后倒是也硬逼着自己睡了。
想来在宫中也不会出什么事,他这样安慰自己,伸手摸了摸一旁的空枕头,将脸贴上去,才闭上了眼睛。
夜里睡得晚,第二天沈沅却早早起来了,站在廊下不知等什么,面上有些焦急。
冬月急匆匆从院外小门进来,沈沅忙迎上去:“怎么样了?十二王爷那儿怎么说?”
梁骁行一夜未归,等过了早膳的点还没回来,他心慌得很。昨夜宫宴不止梁骁行进宫,他托了人去十二王爷府里问。
“公子,”冬月脸上露着慌张,“公子,十二王爷说昨晚宴席早早就散了,皇上留了咱们王爷下棋,可不知是怎么了,两人起了争执,合宫上下都传遍了,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
“说是皇上罚王爷在祖宗牌位前跪着,到现在还……公子!”
沈沅身形晃了一下,一手紧紧握着冬月的,冷静了片刻,才问:“皇上鲜少有这么大的怒气,又看重咱们王爷,怎会……有没有打听到是为了什么?”
“听御前传来的话,说是……好像是为了什么婚娶?”
“婚娶?”
沈沅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联想到这两天梁骁行晚上都被留在宫里,细细思想,他心内蓦然往下沉了沉。
偌大的太庙只开了一扇小门,梁骁行被子湘搀扶着出来,天寒地冻,他额上细汗却直往面颊上淌。
“王爷……”这么多年,皇帝是第一次对梁骁行动了这么大的气,子湘动动嘴唇,不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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