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算黑,但是过一会恐怕就差不多了,你要是不习惯的话我去点一盏灯。”傅呈辞见他的行为有些异样,不免又有些紧张起来。
说罢,他便要去拿灯。
这个小村落条件有限,就连伤药都是十分稀缺的,只有猎户家中才会备上一些。如果要看大夫还要在走个好几十里地,去到下一个较近的小县城里。
至于灯这玩意,充其量的替代物应该便是蜡烛了。
但是好在这东西聊胜于无。
措不及防的,陆怯在黑暗中又重新握上了他的手,声音带着几许哀求和不易察觉的惊慌,“别走!”
傅呈辞一转头就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阵迷茫无措,心头顿时有了一抹不好的预感,柔声道:“好,我不走。”
他这样站着的动作极不方便,便顺势挨着人坐下。
时间又过了好久,久到星月移影,山河重覆一般。
就在傅呈辞逐渐在沉默中失去耐心的时候。
“傅呈辞,”久违的陆怯叫出了这个名字,他的五指死死掐着傅呈辞的手臂,力气大的好像要穿透他的皮肉一般,他说,“我好像看不见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他说他看不见了。
傅呈辞一瞬间有些不能理解,拧眉疑惑,声音涩然,“什么叫做看不见了?”
陆怯又眨了眨眼,幽黑的瞳眸分外无神,此刻的语气却是出奇平淡了下来:“就是你在我面前点十盏灯我也看不见你的意思。”
这个解释令傅呈辞浑身一怔,嘴唇翕动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在杂音中费力找回来自己的声音,他的声音不自觉的染上了几分急躁,“是不是伤到了眼睛,我这就带你回去看大夫!”
傅呈辞以为是自己在检查他伤口时遗漏了某些地方,这会见陆怯居然失明了不免有些焦躁。
陆怯心里却隐隐有了揣测,前面为了压制体内的毒,动用功力他已经服用过不少的药物了,如今应当是药效的后劲一并涌了上来才造成的失明。
但是他却不愿意去深思,昭苦在体内到最后的后果便是五感尽失。
失明……
只是开始。
“没事,”陆怯一把拉住他,“我应该只是失血过多造成失明的,休息一两日就会好。”
失血过多导致失明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说法,傅呈辞有些不想相信。
但是后半句陆怯没有骗他,等在过一两日阮刀找到他就没事了,国师一定给他送了解药。
两人就这样在无声的沉默中僵持着,谁也没说话,直到一道热情的嗓音打破了这诡谲的沉默。
“傅公子你弟弟这是醒了?怎么不叫他一块出来吃饭?”
听到这个称呼,陆怯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想笑,如果他没记错傅呈辞可还比他小上许多。
弟弟?
也不知道谁才是弟弟!
而此刻弟弟本人丝毫没有这般自觉,他将手臂从那人手中抽离,站起身来半个身躯挡在了陆怯面前,几乎挡住了那位妇人大半的目光,似有若无的举动将人隔绝在外,他的笑容冰冷却不疏离,“谢谢虎婶,我弟弟刚醒等他好些了就带他去吃饭。”
虎婶一听一张老脸都是喜色,她先前就听说小公子长的俊俏,才想着来看一眼,面前这个高高大大早就够惹眼的,而躺着的那个据说美的像个天仙可惜的是那是个公子哥。
昨儿夜里这兄弟两来时便惹得一村子姑娘争先恐后的相思,这高高大大的据说有主了,旁人主意也不落给他,就想着等晕了的那个醒了再看看。
没想到一睡便到了第二日下午,这人要是再不醒虎婶就要昭告全村,别等了那人醒不过来咯!
而今儿算是看着了,虎婶兴冲冲的来了,虽然没看实在却依稀瞧见了一眼是个眉清目秀俊朗的人儿。
心里开始盘算着哪家姑娘配的起这种谪仙人物。
虎婶也不是好糊弄的,就知道面前这个高高大大的是个护弟弟的,顿时便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她想着来日方长,总会看见的,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道:“那你们好好休息,有需要就来找你虎婶。”
说完,虎婶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又走进来几步道:“你这弟弟可曾婚许?长的这般标致也不知日后便宜谁家姑娘了!”
傅呈辞将话四两拨千斤的给挑了回去,不愧是威震一方的江北王,说出这番话时面不改色心不跳,“不劳虎婶费心了,我这弟弟已经名花有主了。”
那就是老子!
这个想法在内心浮现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把陆怯划分成了自己领地内的人了。
虎婶有些惋惜,但是又舍不得,临走前还期期艾艾的看了好几眼。
陆怯又顺着他们说话的方向用手摸寻了过去,指尖落在了傅呈辞的衣摆上,指结微屈轻轻的拽了一下。
傅呈辞回头看去,那精致的五官,双眼无神,展露的情绪好似在问,名花有主?
无声的笑意在嘴角蔓延开来,傅呈辞瞪了他一眼,但是知道这人如今看不见又只能悻悻作罢。
等人一走,四周又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生息在此刻似乎都变得格外敏感,陆怯听不见声,对所有的动静都感知强烈,就连那尴尬的声音也悉数不落,照单全收进了耳朵。
傅呈辞微微失笑,伸手好似习以为常的揉上了陆怯的脑袋,“饿了?我去虎婶那拿点吃的,你乖乖在这等我。”
他说这话像极了哄孩子,也叫这厮平日就不见得有听他话的时候。
陆怯摇头手指仍旧拽着他的衣摆,“我不饿,只是有点累了。”
这会放松下来,腰骨酸痛的感觉更是悉数涌了上来,四肢百骸犹如被打散了一般,不想动弹。
第47章 喂饭
睡了那么久, 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就算是铁打的身子这会也撑不下去,傅呈辞还是去找虎婶要了一碗白粥。
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 半是命令着陆怯将它吃完。
陆怯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他摇了摇头薄唇抿成一条缝隙,表情是无声的抗议。
他的容貌生的昳丽, 无神的双眼让他看起来像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一般。
干净、易碎。
这是傅呈辞脑海中突然浮现的词语, 随后就见他眉宇微蹙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微不可查的冷嘲一声,那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骇人, 阴恻恻的带着暗光。
不过这一幕陆怯是永远看不到的。
傅呈辞两指捏起陆怯清瘦的下颌, 指腹在那苍白的骨肉上面辗转了一下,语气轻了三分道:“在吃一些。”
陆怯浓长的睫毛颤了颤, 簌簌的抖落了下来, 眼帘垂落遮挡下那黑白分明的瞳孔。
一碗白粥被吃了一半, 傅呈辞见那人着实撬不开牙关便作罢了。
他拿着碗出去了,等在回来的时候陆怯已经靠在床上半阖着眼眸,俨然又是一副睡熟的模样。
傅呈辞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一寸寸的从他脸上描摹而过,冷漠的双眼平静又暗沉。
他替人掖好被角, 便转身走出了这个房间。
屋外是一片广阔的良田,四周依稀散落着几户人家,小溪流的对面也是这样,几家住房各自划分领地,零零散散的。
夜色浩瀚, 在这里没有京城不夜市的热闹,只有良辰美景之下的暮暮朝朝。
一只‘扑棱’而来的白色羽鸽, 自如深墨般的天狭长飞来,停落在了傅呈辞脚前一丈的距离。
朱砂点心,白毛赤足。
这是江北王府的人专门饲养的羽鸽,送来消息的不是卫野就是裴朔。
他上前两步,将羽鸽腿上的信条取下。
修长白皙的手指将蜷起的纸面展开,目光锐利的落在了纸面上的内容。
‘张正清伏诛,段鄞消失。’
江祝柳的人拿下张正清是意料之内,段鄞跑了也是意料之内。
说到底这里终归是江南的地界,段鄞能来这自然就有脱身的后路。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但是拿捏不住段鄞,江南王就依旧能够置身事外,说到底这终究是不够的。
他把一小卷信纸揉进掌心内,神色晦暗不清。
次日,东方破晓如鱼肚白,清清的晨辉洒落下来。
陆怯已经能够起身下床了,只是一双手始终有些使不上劲,傅呈辞帮着虎婶运了一车木头回来,她们一家在这靠着农耕砍柴为生。
有一个女儿嫁进了县里,一个儿子也娶了媳妇生了一个胖娃娃,这会正在田里耕作。
陆怯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四肢修长,尤其是那一双腿还露出了半截白皙的脚踝,别人合身的衣服到他身上反而有些松散的过分。
随意一抖落,便能迎来一阵风。
傅呈辞回来后就见他靠在木制椅子上,闭着眼睛假寐。
那模样活像个入了暮年的老者。
他才走近了几步,木椅上的人就睁开了眼,准确无误的朝他这个方向看来。
若不是触及那双眼眸无神又冰冷,他险些都要以为陆怯这玩意是在装瞎。
陆怯是真瞎了,但是他对听过一遍的声音就记得很牢,傅呈辞的脚步声他不会听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