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软松冻在汤匙下被搅得稀碎,不成形状。
傅呈辞看不下去了,一把按住他的手,双目如炬,沉声道:“你若不吃,便不要吃了。”
陆怯好似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了碗里的东西顿时兴致全无,看向傅呈辞没了先前在宫门口心思得逞的喜悦,而是如一湾死水般的平淡。
将汤匙丢下,汁液溅了出来,陆怯用布将五根手指一一擦过,“不吃了,你去结账吧。”
在宫宴上不吃东西的人是他,在凤阳宫门口等人的是他,在宫门口喊饿的是他,前面笑靥如花,后一秒薄情寡淡。
若不是碍着两人这层特殊的关系在,谁也不想打破这仅有的薄冰傅呈辞都想将人好好质问一番,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怯却没有他这般千回百转的想法,许是这两年周棠阴将他给养的太好,让他险些都要忘了刚到大周时受过的苦日子了。
方才傅呈辞那冰冷、警醒的目光,让他呼吸一滞。
不管是幼时心中旖旎念头如镜花水月,还是江北那放肆无羁的欢爱,亦或者是在大周过了一遭又一遭的鬼门关。
心中所念所想都是面前这一张极为英俊的面容,到如今融入骨血割舍不开。
一颦一笑便可牵动他的喜怒哀乐,他惊觉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做不到放手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那道门,街市上冷了几分,万家灯火都照不亮心里的阴暗。
察觉到面前之人的脚程极快,陆怯只得快步上前而去:“这是生气了?”
见那人不语,陆怯的声音放轻了几分,带着点轻哄:“方才点单的钱我赔你总成了吧,我这次入宫没带银子,你随我去鸿胪寺。”
傅呈辞突然停下脚步,身形高大,灯下的影子被拉的修长,与陆怯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夜月当空,那道声音异常冷漠:“大周要与楚修好,我看过最先送来的一份礼单,和璧隋珠奇珍异宝,并没有你的名字。”
空气在这一刻好似凝固了一般。
“为何,在第二份礼单上却加上了你,被当成了一份礼送了回来,你想要的就是这个?!”
傅呈辞的声音十分森然,陆怯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眼睫轻颤,视线不自觉的又飘到了傅呈辞的腰带上,神色一暗。
陆怯沉默了,没有回答,难道要他告诉傅呈辞能够回国是他在国师府整整跪了三日换来的恩典吗?
然后这个答案会得到什么,不过是让旁人以为他在故作姿态的摇尾乞怜博得同情。
或是不自量力自讨苦吃。
他的目光很平淡,因为他知道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怜悯。
半响,他才道:“我母亲于周君宠妃有恩,我若是想要回来有的是法子。”
傅呈辞像是默认了这一说词,意味不明的冷哼道:“你倒是在周廷吃得开。”
撇去他眸中浓浓的不屑,陆怯还是有意曲解他话中的含义,笑道:“谢谢夸奖。”
回了鸿胪寺就看到早早候在门口的阮刀,他一身衣裳还是去时的模样,风尘仆仆。
陆怯走过去,看了他一眼,后者十分自觉的抬脚跟上。
进了屋,陆怯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阮刀替到斟茶,恭顺的递了上去:“已经死了,尸体就放在义庄,上官大人那也已经悄悄知会过了。”
陆怯喝了茶,泡久了味道有些涩然,他眉心微蹙,阮刀很自觉的去将陈茶换下。
等到在添新茶回来后,阮刀就见陆怯坐在桌案边,单手支着额面,闭眸假寐。
阮刀轻手轻脚的将茶具放下,原先眼帘闭阖的人倏然睁开双眼。
对上那黑白分明的瞳孔,阮刀的背脊不自觉的僵直了几分。
陆怯将这份异样尽收眼底,那双桃花眼带着罕见的冷意,他笑道:“这么晚喝茶不好,我这也不用人伺候,去睡吧。”
阮刀心跳如擂鼓,陆怯的双眼蕴藏的深意太多,太深太冷,让他不敢去过分探究甚至隐约之间令人害怕。
等阮刀走后,屋内又一次恢复了安静,陆怯拿出那枚在心头印的滚热的平安扣,指尖摩过上面的纹路,神色淡淡,声音淡淡道:“......江北王,傅呈辞。”
第二日,陆怯在鸿胪寺一觉睡到了三竿,没等到阮刀来唤他起身,反倒先等来了承德帝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承德七子陆怯,平貌端正,性行淑均,天资聪颖,特赐封后炩,赐府邸一座,赏绫罗绸缎五十匹,珍宝摆件各十,钦此。”
陆怯起身接过圣旨,将隽黄的圣旨握在手中,骨结的形状突了起来,手背上浮现出青色的经络。
传旨的内侍,笑意盈盈的道了一句:“恭喜七皇子,哦不,奴才愚钝,今日过后应当是炩王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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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灭的火种里又重新燃起了火光,生生不息。炩王!陆怯他配吗!父皇当真赐了一个好封号啊!”
宽敞的书房内,门窗紧闭,四周挂满了森冷的冷兵器,无端的让人感到憋闷紧张,说话之人绛紫衣裳,一身贵气昭然若揭,笔墨砚台洒了一地,黑色的墨水染湿了地毯,就见动怒的男子面容粗犷,横眉倒竖震如雷霆,十分骇人。
待到怨念发散,他靠在椅子上,胸膛几下粗重的喘气,原先的面色涨红才渐渐消退,他冷眼扫过下面跪着的人:“陆怯搬府了?”
那人摇头。
“有何异动?”
“属下回来时太子殿下刚好去了鸿胪寺。”
“去鸿胪寺做什么了?说了些什么?”陆观拧眉,眉宇之间忧心忡忡。
跪在面前的人一愣,摇头道:“属下不知。”
陆观见状气不打一处来,霍然起身,大步流星上前一脚踢歪了对方有些发颤的肩膀,怒道:“本王叫你看着陆怯,你这看的都什么玩意!”
陆观见他一脸榆木,当即牵连道:“滚!给我死死定这着陆怯那玩意,他要是敢在京城给我闹出什么幺蛾子,老子要他好看!”
那人忙不迭的跑了出去,因着出门太急险些被绊倒在门槛,陆观看着险些眼前一黑。
被人惦记着的陆怯却不似他这般肝火大动,惹得京城静水惊涛骇浪的人,此刻神色悠然的在同周棠阴放在他身边的那个手下说着话。
就见传旨的公公前脚一走,后脚鸿胪寺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陆玉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圣旨,眼神之中暗光一闪,随后又是一脸笑意:“喜贺七弟 。”
陆怯笑呵呵道:“是挺值得高兴的,只是臣弟一会搬家挺大灰,皇兄不如先移步?改日再议。”
陆玉与传旨太监来的时间极近,无非就是想要宣告旁人,承德帝给陆怯的这个封号,他早就知晓,而这个炩字平平无奇,不足以多心。
如今他目的达成,也不愿在这与陆怯兄弟情深,陆怯不想见他,他亦对自己这个七弟无甚好感。
“京城如今变动甚大,七弟莫要迷路了,本太子便先走一步了。”陆玉的面色突然有了些嘲笑,凉凉撂下一句话后,便拂袖而出,他的面色带了几许清冷,似有愠色。
望着那道消失在门际,衣料翻白的背影,陆怯嘴角冷冷一勾,只怕明儿全京城都会知道他陆怯刚得了个炩王,就惹了太子陆玉那般清隽谪仙的人物。
被送往大周时孑然一身,回来以后除了这一身毛病,更是没有别的东西了。
是以陆玉走后,陆怯也来到了他的“新府邸”,位于东街一角,四周零星散落几户人家,距离闹市还有一段距离。
原先朱红的大门此刻漆雕脱落,四面环柱布满蜘蛛结网,连门口立着的石狮子也染上了一层厚重的灰壁,若是夜里来这看了简直宛如鬼宅。
陆怯、阮刀:......
陆怯只觉得自己心头隐隐作痛,果真,下一刻他喉间一热,一口血吐在了自家门前。
阮刀大惊,连忙将他扶到边上,主仆二人一致决定这大门先不开了,阮刀从衣领内掏出了来时周棠阴特地交给他的药,喂给陆怯。
良药入喉,苦涩一路滚过,生涩难吞。陆怯面色白了三分,等了一会才恢复原先的气色。
阮刀顺了顺他的背,“怎么样了?是不是毒发了?不应该啊!前几日才服药的。”
陆怯摇头,眼神沉重的看了一眼边上染灰的石阶:“就是气着了。”
等到那股劲缓过来后,陆怯一路往上,便觉得昔日断裂的肋骨痛的厉害,心脏在胸腔嗡嗡鸣动,好似下一秒不如意就能立刻撒手人寰了。
两人推开了新府邸的大门。
陆怯觉得方才的药效可能功效不大,或是腰边凝神静气的香囊这会没用了,他只觉得气血上涌,两眼一翻,晕倒在了阮刀怀里。
当日,京城中喜闻乐道的不是陆怯得罪了太子殿下,而是这位新官上任的王爷见了自己新府邸先是吐血,后是直接晕了。
众人大惊,纷纷前往东街一脚详装过路,无一不好奇究竟是哪家鬼宅,如此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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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人<
因为检查错别字错过了时间,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