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微雨用湿布包着陶瓷锅的盖子提起来,看了眼煮着的白米,说道:“水放多了。”
“我是在熬粥。”杨青翻了个白眼。
“也多了,”岑微雨用瓷碗舀了半碗水出来,“我来吧。”
杨青摸了把菜刀,叮嘱道:“记得加白萝卜。”说完侧身走了。
放着上赶着的劳动力,傻子才不用。
他洗干净手,转身上了二楼走进主卧。
张元英已经醒了,屋里没开灯,窗帘也拉得很紧,昏暗的光线不足以让人视物。
杨青眼神不好,他尽力睁大眼,上眼睑和下眼睑分到最大,即使如此他也只能捕捉到床头清癯,干枯,即将被黑暗模糊,北欧黑暗同化的瘦小影子。
恐慌如同海啸,卷着贪婪的舌头将他拽入深渊海,杨青啪一声按下墙壁上的白炽灯按钮。
有光了,床头的影子像畏光的鼹鼠,在光亮起的同时,蜷缩着用抱头尖叫。
杨青脚步沉重地往前,他想让张元英看清楚他的脸,“奶奶你看看我,”他抓着张元英的手往自己脸上踅摸,然而此举换来得却是更加激烈的反抗。
张元英脸色青白,她看着杨青就像在看从不相识的陌生人,她拼命摇头抗拒,想挣脱杨青的钳制,嘴里嘟囔着锥心之语,“你是谁……你是谁?”
杨青的手松了,他的心也空了,血液不听指挥地逆流,他觉得头重脚轻。
忽然,他被人从身后拥入怀抱,杨青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抓住来人的衣袖,他看向岑微雨的眼神仓皇又无助。
岑微雨安抚地低头在他额头上啄了一下,“殿下别怕,我来了。”
杨青觉得鼻子很酸,眼睛很疼,每每见到岑微雨他的眼睛都会疼,说不清这是前世带来的余伤,还是,还是,因为他想哭。
岑微雨松开杨青示意他退,自己则捡起滚到地上的毛毯从上到下裹住了颤抖的张元英,温声道:“奶奶,您饿了吗?今天煮了您最爱的萝卜肉丝粥。”
杨青踮着脚退到墙角,熄灭了白炽灯。
过了大概十分钟,张元英平静少许多,岑微雨把毯子拉开一条缝隙,让张元英在黑暗里看自己的脸,“奶奶还记得我吗,我是小岑。”
张元英仔细地看,摇头道:“不记得。”
岑微雨也不急,“那奶奶先去吃饭,今天是萝卜肉丝粥。”
张元英又摇头,“我不喜欢吃那个,软耙耙,我喜欢吃辣,我的孙子,我的孙子最爱吃萝卜肉丝粥!”
张元英主动掀开毯子,蹒跚着要下床,嘴里嘀咕着:“我的小孙子要放学了,我要赶紧去接他。”
“奶奶,”杨青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弯腰和张元英浑浊的眼睛对视,“我是您孙子同班同学,您孙子叫什么,我去帮您叫他。”
张元英穿鞋的动作一顿,她急得团团转,“我的小孙孙叫什么,叫什么来着,他的姓是村头的老杨树,他会和老杨树长得一样高,他的名是春分的麦田,他……”
“是叫杨青吗?”杨青握着她的手和她对视。
“对对对,是小青,”张元英回握杨青,雀跃道:“你还真是我孙子同学,他在学校表现好吗?”她说着话,视线突然在杨青脸上顿住,干瘦温暖的手指刮了下杨青的鼻梁,她露出发自内心地笑,“小青。”
杨青眼底雾气弥漫,“哎,我在。”
第52章 【2015】胆小鬼
锅里的火没看住,等杨青回到厨房的时候,粥已经在锅底糊了一层厚厚的锅巴,吃是没办法吃了。他用钢丝球刷完锅,把切好的白萝卜用保鲜袋密封直接放在窗外,室外零下几度的天气是天然的大冰柜。
做完,他走出厨房沿着二楼的阶梯拾阶而上。他动作很轻地把主卧门推开一条缝隙,扒着门缝往里看。
室内只开了盏床头灯,张元英靠在床头,岑微雨端着药碗给她喂药。这过程持续了很久,喝完药,岑微雨给她擦干净嘴,扶着躺下了。期间她像是和岑微雨说了什么,杨青隔太远没听清。
亲眼看着张元英睡下,他神情一松,合上门靠在墙上,仰头望着铅黑的天空发呆。
张元英近来精神愈发不济,每日里清醒的时候只有三四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就连那仅有的三小时,也说不上清醒,苏醒的是肉体,神智仍然长久地沉眠。
他们搬来桃柳镇,张元英的身体条件每况愈下,多次认不出他,或是将他错认成别的人。或许在张元英沉眠的精神世界里有她的丈夫,儿子,孙子,自己这个存在于现实的人对她来说才像是一场梦。
杨青疲惫地捏着自己鼻梁,从身后传来的岑微雨的声音让他回神。
“我不打扰你,先走了,如果有事需要帮忙,请一定给我打电话。”岑微雨缓慢地报出一串号码。
杨青侧过头看他,岑微雨看起来有些狼狈,被汗水浸湿的额发,不合身的卫衣,跑太急裤脚溅上的泥水。杨青倚着墙,笑着说:“我请你吃早饭,”他抬头看看天色,改口道:“吃午饭,想吃什么?”
“火锅。”一颗星星坠落进岑微雨的眸子,他答得很快,仿佛在脑海里构想过无数次和杨青围在一起吃火锅的画面。
“走吧,不过你现在这身装扮出门可不行。”杨青手肘顶着墙壁站直,先行转身,示意岑微雨跟着自己来。
次卧离主卧只有几步的距离,他推开自己卧室的门,视线落进室内,顿住了。
团成团的被子叠成豆腐块放在床上,从衣柜里翻出来的衣服也被收好,甚至连地般都光可鉴人。
这当然不可能是他整理的,答案只剩下一个。杨青在室内绕了两圈,对跟着进来的岑微雨打趣道:“还挺贤惠。”他是千年前来的老古董,身上难免有些食古不化的臭毛病,比如说大男子主义。
以前的岑微雨,事事要占据主动,性格极其强势。若说杨青是宁折不弯,绝不低头的出鞘之剑。岑微雨就是藏锋于椟的淬霜寒芒,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暗藏的锋锐更甚于杨青。
两个性子强的人处在一起,轻则头破血流,重则剑断玉毁,除非有一方愿意低头,将自己柔软白皙的脖颈袒露在野兽的利齿之下。
岑微雨一软,让杨青的大男子思想得到满足,他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
有些人最爱得寸进尺,杨青指着关上的衣柜又挑剔上了,“你把衣服都收进去,现在好了,还得重新翻出来,你这叫白费功夫。”
岑微雨越过他,拉开衣柜门,熟练地从衣柜里拿出自己能穿的冬装,瞥了一眼杨青,语气带笑,“不用,我记得放的位置。”
“这是我家,”杨青板着脸,不悦地瞪着岑微雨熟练的动作。
岑微雨没理他,很快把自己收拾妥当,外套是件厚厚的冲锋衣,手里还拿了条红色的围巾,他抓着围巾凑在鼻尖吸气,低着头,语气听不出喜怒:“花香,”紧接着观察围巾的纹理,“手工围巾……”
从他拿到那条围巾的一刻,杨青就坐不住了,原因无他,围巾是小荨送他的。他几乎是扑上去的,劈手夺过围巾,色厉内荏道:“别乱碰我的东西。”他有些说不上的心虚,但又不知为何心虚。
围巾柔软的触感从手背擦过,像鞭子抽过,火辣辣得疼,岑微雨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失神道:“谁送你的?”
杨青最烦他这种刨根问底的语气,冷嘲热讽道:“教授不知道吗?我以为我的一切您都了如指掌。”
岑微雨向前抓,却只抓到了围巾的一角,很快那一角也被抽出去了,手在半空虚握,他眉眼低垂,艰涩道:“我以前调查过你,我怕找不到你,我怕你离开。”
“我没有把握你会留在我身边。”他抬头凝视杨青,“你不喜欢,我不会再调查。”
杨青攥着围巾,“没调查,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前天来了桃李镇,沿着镇上一日一日地找。殿下,我是找到您的,用眼睛。”岑微雨说。
杨青的眼睛又开始疼,疼痛从骨髓缝里蔓延,缠绕,好像是眼睛在疼,好像又不是。房子四面的墙壁黑压压地向他包围而来,挑起争端的分明是他,溃不成军的也是他,杨青捂着眼睛粗暴地打断,“我说了,不要叫殿下,我不是殿下。”
岑微雨悬空的手对着杨青的影子抓了抓,凝滞几秒,收回,无力地垂放在身侧。
疼痛消减,杨青喘了口气,把围巾挂在门后的挂钉上,“走吧,去吃火锅。”
天色安辰,像是又要下雪,杨青拎着把伞,打算快去快回。
他和并肩走在雪地上,为了避免早上发生的滑倒窘境,杨青把伞当成拐杖,走得极其小心。
倒霉地事一件接着一件,好不容易到了镇上却发现唯一一家火锅店歇业了。
写着歇业原因的a4纸贴在透明玻璃上,原因是店主妻子要生了,火锅店提前放假,年后营业。
岑微雨站在他身边说:“既然没开门,那算了,我们之间不差一顿火锅。”
杨青听得浑身别扭,分明是善解人意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不对味儿,说着就像自己欠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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