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凝视岑微雨,他重新合上眼皮,仿佛刚才那声殿下仅是他午夜梦回时抓住的残破记忆画面。
我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今天的月亮是银朱色。
“结束了。”
过了大概一个月,古墓挖掘工作已经完成。因为墓室损毁严重,经由专家组讨论决定开启主墓室。
开棺那天岑微雨带我去看了,我们站在土坑里穿着专门的防护服,考古学家指挥着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推开棺盖。
棺内堆着数不清的珍器宝玩绫罗绸缎,可惜没有尸骨。我看见身边的专家摇了摇头,惋惜道:“可惜了,是衣冠冢。”
很快有人惊咦一声,“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声音往棺内探头,我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对让众人惊呼的东西已然有了猜测。
“是根簪子!超过一千年!居然保存如此完好!”
棺材最上端的玉质锦盒里放了支青簪,长约三十厘米,簪子整体造型打磨成流畅的竹形,簪尾上刻着两排古字。在一众被岁月侵蚀得失去光泽的陪葬品面前,这根熠熠生辉的簪子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教授专家们不敢直接去拿,焦急等待专业工具的同时,头碰着头围着棺材看,他们嘀嘀咕咕地讨论簪子的保存方法,有人眼尖地看见了簪尾刻的字,“这字谁认识?快把专门研究雍朝文字的老陆找来。”
我认识,我站在最后不吭声。
第一排刻的是,庆安二年,赠爱子稚奴,谨祝爱子无灾无难,平安顺遂。
第二排刻的是,泰顺十二年,转赠太子碧,孔雀东南飞,鸳鸯共戏水,永结同心之好。
我似笑非笑地看向岑微雨,这就是特意带我来的目的吗?
作者有话说:
①引自村上春树
第34章 【2014】还怕高吗?亓官微
返程前夜,考古队的几位老前辈请大家伙在山脚下的小镇里吃庆功宴。
我挨着岑微雨坐,酒过三巡几位上了年纪的老爷子喝嗨了,拿岑微雨打起趣来。说他年纪轻轻活得像老干部,做事还特有想法,放着国外的高薪岗位和尖端研究室不要,回国来带学生。
他们虽是在揶揄,但能听出来他们对岑微雨这位年轻后辈的赏识。
这几位老前辈都是考古界和地质界的泰斗人物,他们说话小辈们只得洗耳恭听,话头说着说着突然转到我身上来。
“小岑啊,你看不上我家闺女为的就是这位?”说话的是那位研究雍朝文字的陆老,他醉得不轻,眼神直打飘。
我刚要说话,岑微雨却抢先一步,“老师,内人很好。陆小姐才貌出众,谈吐不俗,是学生配不上她。”
陆老没接他的话,反而斜睨我一眼,很不屑道:“我闺女当然比学都没上过几天的文盲好。”
“陆老师!”岑微雨脸色铁青,他手按在肩膀上,似乎是怕我动手。
我坐得稳如泰山,盯着面前晃动的酒液。这老头是想替他女儿出气加上打心眼里看不惯得意门生找了个文盲,因此借着醉酒的名义贬我。
换了往日,我此刻已经掀桌而起,把啤酒白酒混着倒那老头子一头一脸,才不管他是上了年纪还是德高望重。但此刻我却出奇的平静,我站起身给老头敬酒,嬉皮笑脸道:“陆老消消气,我和小岑的事上不得台面,也就图一阵新鲜。年轻人有句话您听过没,moneyboy,正如您说的,我一没才二没品,和小岑处图他年轻,图他有钱。我俩长久不了,等我俩玩够了您再让您闺女接手不就得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身上病不少,您闺女和小岑结了婚可得好好检查检查。令媛的好福气在后头!”说完,我把满满一杯酒仰头灌了下去,转身离开座位推开包厢门走了。
我听见里面包厢里的动静,乒乒乓乓乱响,怕不是那老头被我气到脑溢血发作当场去了。
走出餐厅没多久,我站在小道上听见身后有两道脚步声追了上来。
一道轻,一道重。
青萍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师娘……”
我头也不回地打断她,“我可当不起这句师娘,还没明白吗?我和你老师搭伙玩玩,说白了,炮。友。”
青萍还要说话,岑微雨制止她,“青萍你先回去,让我和他独处。”
我听见青萍哽咽的声音,有些于心不忍,但很快这丝心软又被坚定取代。
青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岑微雨愠怒的声音响起:“转过来和我说话。”
我冷漠转身,抬头正对上岑微雨泛红的双眼,我愣了,生气也这么好看。
“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
“哪一句?”我故意大声道:“moneyboy?炮友?当然都是真的,我和你在一起就是图你的钱啊,我好吃懒做不学无术家里还个老不死的等着用钱,不然我图你什么?”
我轻咦一声,“你不会觉得我喜欢你吧?”我捧腹大笑,“我还真有些喜欢你,喜欢你的蠢,我找过的金主没有十个也有九个,属你最好骗,属你给钱最痛快。”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谢谢你啊。”我笑得直不起腰。
岑微雨垂在身侧的拳头收紧又放开,他的声音听起来又沉又闷,“你喜欢我,你说要以缔结一段婚姻关系为前提和我交往,你在骗人,你喜欢我……你爱我。”
他强调了很多遍。
我心尖疼,是,说得对,我确实喜欢岑微雨,喜欢到想为了他忘记前尘过往,作为杨青和他相爱,到死,到老。我是前朝的亡魂,为青阳的罪孽赎罪,为冤死的百姓祈祷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
我不读书不认字,我让自己活得像条狗,唯有如此才称得上赎罪,然而岑微雨的出现却让我动摇,我甚至想放下曾经的一切,作为崭新的人去和他相爱。
我爱他,渴望和他白头到老,渴望他的怀抱他的吻
但岑微雨却不是岑微雨,站在我面前的究竟是谁!
负罪感压得我直不起腰,我眼角淌下两滴泪,兴许是笑的。
“你记错了,那是你说的。”我神情冷漠,“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差点忍不住笑出来,真蠢,居然有人想和出来卖的谈感情。”
岑微雨眼里染上墨色,他冷肃道:“道歉。”
“哦?生气了?”
他重复道:“道歉,向杨青道歉。”
我僵住,更澎湃更无法抑制的感情把我炸得神志不清,我疯狂捶打他的胸膛,肩膀,“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问你是不是有病!只是玩玩而已,我不想玩了!我们结束了!你他妈的玩不起吗!”
我想留下最后的体面,在回忆里珍藏下关于岑微雨的回忆,供漫长无趣的余生缅怀。可你为何步步紧逼!非要将一切说破,非要将我逼入退无可退的绝境!
快逃,快逃,心底有个声音催促我,我不再犹豫,转身拔腿就跑。
“杨青,你还欠我一个愿望。”岑微雨叫住我。
“你说我是唯一赢家。”
“说,”我闭眼深呼吸,最后一个愿望,最后的联系,实现之后你我两清。
“陪我去个地方。”
返程时岑微雨和我们坐了同一辆大巴车,他的学生们有些怕他,个个噤若寒蝉。我和青萍坐在前头,他自己坐在最后一排,整个人散发着寒气。
青萍几次欲言又止都被我错开话头,最后车子驾到南大门口,她终于鼓起勇气问我,“师……青哥,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吗?”
我违心的说:“会有的。”
哪还会有机会啊,我会离岑微雨远远的,远离他世界里的人和事,飞鸟与鱼本不同路,同行一程已是莫大缘分,怎敢奢求旁的。
我不知道现在的青萍和我的大宫女青萍之间有没有联系,她们都是好姑娘,不该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
岑微雨开车带我回房子,我一进门便锁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岑微雨站在门外敲了敲门,隔着木门说:“需要等两天再出发,一样东西没拿到。”
拖延时间的小把戏,我停下收拾行李的手,拿出两套换洗衣服重新锁上行李箱。
两天后,岑微雨足足拖到晚上八点钟,天色黑透才招呼着我出门。
依旧是他开车,我坐在后座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飞逝而过的灯火。我不好奇他想带我去哪儿,带我去做什么,我已经把对他的门关死了,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僻,直到出现我无比熟悉的老旧筒子楼,我才终于忍不住了,踹向他的靠背,“你到底带我去哪儿?说不说话?不说话我跳车了。”
岑微雨只管开车,很快车子一个甩尾停在了我曾经住过数年的贫民区。
贫民区道路错综复杂,不能再开车,他先解开自己的安全带紧接着下车帮我拉开车门,我要下车时还贴心地把手挡在我头顶。
我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隔得远远地吊着他走。
他在前面领路,走得甚至比我这个老居民还稳当,就好像脚下这条路他曾经丈量过无数次。
过了大概十分钟,在我不慎踩进水坑渐了一腿泥后他终于停了下来。
我打量四周景色,穿过胡同,马路上矗立的路灯能让我勉强看清,这是处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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