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了自己住着的这间屋子的门,朝外头看去,赫连墨依旧没找到江眠的身影。他从二楼的客房走下来,走到门外。
赫连墨没力气运轻功,也没力气跑起来,只能拖着这虚浮地步子继续往前走。
心中焦急,连喘口气都顾不上,赫连墨虚弱地在这客栈的四周绕了一圈,连个与江眠相似的人影都不曾看见。
纵使浑身发烫,此时赫连墨却觉得犹如堕入冰窟,由心底产生了股悲凉,恍惚地想,江眠是真厌恶了自己,厌恶到选择独自离去,连一面也不愿见自己。
“你站在这作甚?”
听到这声音,赫连墨一激灵,转头看去,只见江眠正站在一旁,手上还拎着个食盒,不知里头装着什么。
他失控地朝江眠那处奔去,几乎忍不住要喊出声。
当他整个人撞进江眠的胸膛时,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声满足的喟叹,喃喃道:“你没有走……你还在。”
见状,江眠迟疑片刻后,用手拍了拍赫连墨的脊背,手指时不时地从赫连墨的发间带过,声音温柔又从容,说道:“好了好了……你还发着热,别在外头吹风。”
赫连墨稍稍抬了点头,对上江眠的眼神,眼中蕴着无数说不出口的话语,只低低应了声,便跟着江眠一同回了客房。
这段路上,赫连墨才终于定下心神,有时间想想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他变得愈发不像自己,似乎失去了前头一直追寻着的目标后,像是断了线的纸鸢,没了牵动他的那只手,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只有江眠,也只在江眠的身边时,他才快活些。
他跟在江眠的身后,微弱地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喉间酸涩,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眠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冷漠,刚才的安抚下,赫连墨的心脏不自知地跳的极快。
还带着病气的赫连墨孱弱地坐在了床边,黑发散落,看着江眠从刚刚手中拎着的食盒里拿出一碗白粥出来。
江眠端着粥走近,沉默了半晌后将白粥碗筷放在床头的小木桌上,道:“既然醒了,便自己吃吧。”
赫连墨伸出双臂,拽住了江眠的一只胳膊,他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道:“江眠,我爱你。”
短暂的沉默后,江眠极快地甩开了赫连墨的手,神色有些疲倦道:“赫连墨,上次你对我说你是真心的,之后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么?”
“你是在骗我。”江眠凝望着他,刻意压低了些声音继续道,“不用再说这些来哄我,我一句都不想听。”
赫连墨脸色一白,他看着江眠转过身去,只看了一眼便起身拦住江眠。
他眼中朦胧,似乎是噙了泪,病态令他的感知又放大了些许。赫连墨终于明白了江眠心中的症结所在,他看着明明是离自己那般近的人,却又敏锐地察觉到——如若他今日再错过,是真要同此人相隔千山万水了。
赫连墨将面前背对着他的人转过来,随后又把那双手紧紧握住。
赫连墨的掌心发热,而江眠却是冰凉凉的。
被这样滚烫的手握着,江眠不由得浑身一麻。
只见赫连墨的瞳仁中透着坚定,又一字一句地承诺道:“江眠,我没有骗你。”
“我爱你……我爱你……如果你想听,我可以为你说一辈子。”
想了想又补充道:“如若你不信,我可以……我可以证明,你给我时间好不好?”
江眠怔愣在原地,听着赫连墨第一次出现的乞求人的语气,还有那堪称真挚的目光,冷若冰霜的指尖渐渐温热起来。
他缓缓抽出被赫连墨紧紧握着的手,没回答那问题,只是又走了几步,重新拿起来那碗粥,说道:“来,吃点东西。”
赫连墨也不强求一个回答,他知道,按自己往日的种种行为,让江眠就此放下心结,绝非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易事。
但他愿意等,也愿意为从前所做的一切负责弥补。
思及此,赫连墨准备接下江眠手中的那碗粥,将将伸出手,却听到江眠悠悠说道:“我喂你。”
赫连墨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发热还未彻底好。只是心中泛起了些甜意,于是一口一口的将江眠喂到口中的粥喝了个干净。
晚上江眠去煎了一帖药,给赫连墨服下后又将被褥捂得严严实实,片刻后赫连墨出了身汗,难受地想要沐浴更衣。
他同江眠说了这诉求后,江眠皱起眉头,却也按赫连墨要求去要了热水来。
“你还发热,不能受凉。水温烫些,忍忍。”江眠一边探了探温度,一面朝赫连墨说道。
赫连墨点点头,迫不及待地脱了衣服就要踩进去。
江眠一抬眼便看见了赫连墨身上的斑驳红痕,有些重的已经呈暗红色,还有些轻的在白皙的肌肤下显得淡淡的,更挑人心弦。
他按捺住心中悸动,扶着赫连墨的手让他整个人浸泡在水中。
赫连墨少有地笑了起来,享受着这一刻的舒适与安然。
忽的外头传来了声震耳欲聋的响声,赫连墨好奇地瞥了眼江眠。
被眼神一勾,江眠会意地走到窗边半开了窗户。
只见外头放起了烟花,一簇簇烟火腾空而起,像一朵又一朵花儿一样在半空中散落。
江眠抬头仰望,眼中映着斑斓的烟火,还有夜空中那轮极亮的明月,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月亮的边缘似乎透着一股暖黄色。
他的眼底也被这样的暖黄所融成了一滩水,清澈又动人。
“今天似乎是乞巧节。”江眠道。
赫连墨透着纱帐看出去——色彩斑斓、艳丽明灭的烟火从窗边一闪而过,而后又涌上新的颜色,绽开又散落,不断循环,不断重复。
他仿佛能从这散落的烟火中看到自己挣扎的影子,从幼年到如今,往日种种,却已如烟火炸开般消失在时间的轮回之中。
可他来不及黯然伤神,因为当赫连墨看到站在窗边看着自己的江眠时,他便意识到,新的烟火还在燃放盛开,等着人欣赏。
“江眠,你要来一起吗?”赫连墨半边身子浮上来,朝江眠伸了伸手。
而江眠却将脸瞥到一边去,回道:“不要。”
赫连墨索然无味地从浴桶中出来时,浑身爽利了不少,他正要换上干净衣裳,却被江眠用块布裹了起来——
下一刻,他便被压在了床上。
赫连墨脸红了下,忐忑道:“今日,也要……吗?”
江眠失笑地看着赫连墨这副模样,嘴上说着“要”,实则从床头打开了先前在药馆买的清凉膏,从中用手指蘸了些,掀开了裹住赫连墨的那块长布。
当冰凉之意沿着后方涌上的时候,赫连墨才意识到江眠在为他上药。
他一把抓住江眠另一只手,只觉得满心欢喜,情动地亲了亲江眠的脸颊。
江眠看着赫连墨嵌着笑意的脸,故意说道:“我还没有原谅你。”
赫连墨啊了一声,应道:“这样啊,好。”随即又亲了一口。
当赫连墨得知江眠对陆家的暗坊子放出去那几句话时,已经是几个月后的事了。
得知此事后,赫连墨心中有股难掩的满足感。
下午,他正帮着江眠搭木架子,天空忽的飘起了雪。
赫连墨伸手抓了一把,感受着冰凉在手掌心融化,看着同他在一起的江眠,只觉得这一生最好的时候便是此时了。
如若从前的苦痛皆是为了换取这一刻,哪怕立刻死去也值得。
命运无常,以天地为画布,时而浓墨重彩,时而清淡雅致。它用手中笔主宰着画布上的每一个人,甚至是每一簇人。
画笔莫测,个中悲喜已不再重要。
于画中人而言,重要的即是此刻,是时时刻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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