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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楼 (满山川)


  然而意外的是——江眠却内息一阵翻滚,撕心裂肺地咳出血来,血迹溅到了赫连墨的身上,在他浅色的衣裳上洇成一朵朵鲜艳的红花。
  赫连墨紧蹙眉头,按理来说,他用自己内力帮江眠顺理内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是现在的情况……赫连墨看着眼前意识又混沌不清的江眠,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咳咳……赫连墨……赫连墨……”江眠意识微弱地喃喃道。
  赫连墨没应答,镇定了心绪后,默默地覆上江眠的手。如同久病成疾的人闻到了熟悉的药味儿般,江眠在这时彻底放松下来。他阖上双眼,这副身子现在碰到哪里都是钻心的疼痛,江眠不欲再有任何动作,只想好好休息一晚。
  就在江眠朦朦胧胧终于要睡着时,他隐约听见了赫连墨附在他耳边说:“你死了我会可惜。”
  后来他又感觉到有条温热的帕子流连在他的耳侧,顺着脖子那条线一点一点往下,轻柔地擦拭着他的身子,在这样缓和又温柔的动作下,江眠终于短暂地忘却了身上的疼痛,沉沉睡去。
  而在给江眠擦拭的赫连墨看着那伤口,他能够辨别出来这些伤不论大小,几乎都是崭新的,在原本光滑的肌肤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江眠的身上没有什么旧伤,唯一的那道是最初救了江眠时,由江奕捅的那一剑。
  赫连墨清理完江眠的伤口后,将那沾满了血污的帕子丢进热水盆里,盆中氤氲着热气,在帕子落入水中的刹那,溅起了不小的水花。赫连墨冷冷地盯着那盆逐渐变得暗红的血水,浑身乍现出煞气。
  *
  林中,风雨打的枯枝乱颤,土地渐渐变得泥泞,一脚踩下去足以凹陷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树林中央的一棵高树下有两名女子:一位一袭白衣,衣裙尾沾了不少泥土,灰溜溜的;另一位光衣物看上去就是血迹斑斑的模样,女子的脖颈下方和胸口的血迹最是鲜艳分明,被雨水淋的四处散开,不过还能依稀看出这女子原本的衣裳是件鹅黄色的小袄。
  白遥倚着树根,右手捂着当胸的那个伤口,鲜血汩汩从她手心流出。她虚弱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今约莫只吊着一口气。在暗室里,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被白鱼救了。
  霎时,一名黑衣人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两人身后,这人黑色劲衣外头还披着件黑色长袍,戴着兜帽,那兜帽几乎将他的脸遮住了一半。
  白鱼第一时间敏锐而又紧张地转过头,看见黑衣人的刹那,瞳孔一缩,随即立刻跪在他脚边,恭敬地说道:“主人。”
  听到这两个字的白遥浑身一颤,她僵硬地也想转过头去,奈何竟一点提不起力气。
  黑衣人的眼神如同一道利剑,阴冷地看向面前的两人,轻声又冷漠地笑了笑:“真够狼狈的啊。”
  白鱼不敢抬头,只是静静地看着泥泞的土地垂眉回道:“主人,还请您看在白遥衷心对您的份儿上,救她一命。”话毕,她在这软绵绵的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随着她那一磕,泥水溅到了她的脸上,她却毫不在意的样子,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黑衣人没有说话,白鱼也没有抬头,身旁的白遥咬咬牙想说些什么,却在一口气提上来要吐字之时浑身一软,瘫倒在一旁。
  听见声响的白鱼脸色一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起身去探白遥的脉息。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阴恻恻地说道:“比起效忠我,似乎白遥才是你的主人。”
  白鱼急的落下泪来,她哭着哀求道:“主人,求求您救救她!”
  黑衣人并没有因为这几滴眼泪就心软,不过他思索了须臾还是走到白遥身边,运气护住了她的心脉。
  “明月楼的事,你们先掺和到这,带着她养好伤后我自会来找你们。”黑衣人旋即起身,淡淡地说道。
  没一会儿,黑衣人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扭头问道:“明月楼易主的这几天,有哪个家族来找过你们么?”
  白鱼低头回道:“有,江奕。”


第22章
  翌日,晨曦初照,下过大雨的外头有股冷冽的清香,空气里头弥漫着沁人心脾、干净利落的味道。
  赫连墨身子靠在门边,头轻斜,整个人就这样惫懒地倚在门框上。
  半晌,他听到屋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赫连墨转过身去,看见江眠费力撑起身子,在迷茫地摸索着什么。
  赫连墨淡漠的脸上浮起笑意,他踱步走到江眠身边,将江眠扶起靠在床边后问道:“刚醒就起来,找什么呢?”
  闻言,江眠带着病态的苍白面容泛了些薄红,犹豫了半晌后回道:“你……还在啊。”
  “那你觉得我会在哪儿呢?”赫连墨语气中带着逗弄,反问道。
  江眠坐着没一会儿,便觉浑身如被小针一点一点戳着似的不舒服,他强忍住身上的不适,装作无意说道:“明月楼的事你解决完了么?”
  赫连墨回想到在暗室里那般情景竟让那白遥逃了,不禁捏紧拳头,太阳穴微微凸起,将这口气狠狠憋下去,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不解决了,先解决你的事。”
  江眠一怔,没有焦点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惘,脱口问道:“我能有什么事?”
  只听到赫连墨一声轻笑,传到江眠耳边,那声音仿佛是顺着那耳朵游进了心窝,挠的江眠心口痒痒。
  又听到赫连墨继续说道:“你的眼睛,还有身上几处穴道被封住,总得想办法吧。”
  不知是不是江眠的错觉,还是真的好些天没有听到赫连墨的声音了,江眠只觉得赫连墨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好听,温温润润的,吐字虽然慢但不黏腻,反而清爽得很。
  “陆迟似乎认识药谷的人,你的伤应该也只有药谷才能治了,不如我们……”赫连墨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江眠一声苦笑截住。
  江眠自嘲道:“没用的,药谷的路是由林宿奇门遁甲之术亲自封上的,每一次都不同,我看都看不见,又如何能找到呢?”
  赫连墨沉默片刻,看向江眠,江眠整个人病恹恹的,没什么生气,虽说看不见,但那双眸子却极黑极亮。
  他伸出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江眠的背,又怕弄疼了他,动作十分轻柔,嘴上小声说道:“我先前和陆迟说好在陆府汇合,不如先带你去陆家,等陆迟回来后有他带路,想必进药谷也不是什么难事。”
  江眠对赫连墨说的话是带着些吃惊的,甚至下意识地转头寻声,他如今光脚不怕穿鞋的,说什么也不顾后果,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赫连墨,你到底为何救我?先前第一次,我可以理解为你路见不平行侠仗义,后来不仅将清绝赠与我,又给予我心诀助我梳理内息。”
  他身体并未恢复多少,故而说着说着又顿了顿,极力压抑住身上的尖锐疼痛继续道:“我本是想在明月楼找到你待我好的真实目的,没想到又经历这些,以我命换你命是对你救我第一次的报恩,现在你又救了我。”
  赫连墨提了口气,刚想开口,谁承想江眠仿佛有所感觉似的,倏地伸出左手比了个阻止的手势,少有强硬地说道:“你先等我说完。”
  闻言,赫连墨安静地站在一旁,凝视着江眠。
  “我如今心中有数,白遥那最后一根针封的是我的经脉,我能用出来的内力还不足原来的一成。更糟糕的是,我眼睛也瞎了。”江眠叹了口气,“明月楼是你的心血,我不过是一个外人,现在更是个累赘。你却又要先解决我的问题,赫连墨,到底为什么?”
  赫连墨被江眠突如其来的一番质问问的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想说很多话,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似乎每当被江眠戳穿心事时,赫连墨都有刹那的怔愣,先前在明月楼甚至还会对江眠动手来让他别再说下去,现在容忍度却意外地高了不少。
  赫连墨挑了挑眉,随口胡诌道:“不过是看你合我眼缘。”想要他不再继续执着于此。
  江眠皱眉,几乎是用那仅剩的微弱力气抬起左手狠狠拽住赫连墨的衣袖,活了二十年,他从未这样想知道一件事的真相,以至于他的声音都嘶哑了起来:“告诉我实话,赫连墨。”
  听着江眠这般喊出他的名字,赫连墨心中一痛,那痛似乎是要钻进他的血肉来证明存在感。
  半晌,赫连墨似是认命一般垂下头,将右手覆在江眠紧拽自己衣袖的那只左手上,缓缓地坐在江眠身边,如同是在回忆往事,连声音都显得悠远起来:“你还记得在你小的时候,曾在路上遇到过的一个十二三岁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的孩子么?”
  江眠浑身一震,思绪回到了十几年前。
  *
  那是一个晚春的傍晚,在凉州的一个小渡口。
  络绎不绝的行人来来往往,那刚出炉冒着热气的包子,在小商家的吆喝声伴随下而富有生气。
  还有个中原闻名的酒楼伫立在渡口北侧,每日酒香飘扬,几里外的人都能闻见。
  浣衣女蹲坐在小河边,敲打着衣裳,笑着闹着倒也是一副美画。
  在那时,江家还未重建,他跟着爹与哥哥住在渡口边的一处青砖黛瓦的小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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