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迁:“哦?”
陆酩说:“我想不起自梨花渡落水之后发生了什么。”
阮时迁沉吟片刻,道:“落水时被水流冲击,兴许是磕伤了脑袋,如今你不是记得自己是谁吗?”
陆酩说:“那几个月的事我记不得了。”
阮时迁:“磕伤脑袋失忆并不少见,何况你只是不记得那几个月的事。”
陆酩皱了皱眉,道:“能恢复吗?”
阮时迁不紧不慢道:“能,可能今天,也可能三年五载,说不好。”
陆酩眉头皱得更紧,“没有其他的办法。”
阮时迁瞧了瞧他,笑道:“倒也不是全无可能,银针针灸,或可帮你想起来。”
“不过,那滋味儿可不好受,”阮时迁道,“不过就是几个月的记忆,为什么一定要想起来?难不成你造了孽,负了谁家姑娘?”
陆酩瞥了阮时迁一眼,淡淡道:“几个月也好,几天也罢,都是我曾亲身经历过的,岂能说忘就忘?”
阮时迁不置可否。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阮时迁说:“听说你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陆酩:“嗯。”
阮时迁啧啧称奇,道:“难得,你竟会带外人入庄。”
陆酩抬起眼睛,语气舒缓,说:“他不是外人。”
阮时迁笑了声,“不是外人是什么人?”他一顿,倏然睁大眼睛看着陆酩,陆酩神色冷静,波澜不惊地看着阮时迁,阮时迁突然伸手去碰他耳下,还未碰着,就被陆酩截住了。
阮时迁说:“我瞧瞧,你是不是谁戴了人皮面具的假陆酩。”
陆酩看着他瞠目结舌的模样,竟莫名的有几分愉悦,慢慢地喝了口茶,道:“如假包换。”
阮时迁神色复杂地看着陆酩,“相交数载,我竟不曾看出你有断袖之癖,是我眼拙。”
陆酩不以为意。
阮时迁一只手撑在桌上,道:“以前怎么从不曾听你说,莫不是方霄云暗中对你施了蛊,想让你们陆家庄绝后?”
陆酩说:“陆家庄还有陆霆,绝不了。”
阮时迁见他浑然不似玩笑,脸色也认真了几分,道:“你认真的?”
陆酩点了点头,“嗯。”
阮时迁幽幽道:“你不怕你娘打断你的腿?”
陆酩想了想,说:“不怕。”
阮时迁忍不住竖起了拇指,“我总觉着你和陆霆除了长得像,别的半点都不像亲兄弟,现在看着,像了。”
陆酩:“嗯?”
阮时迁道:“如出一辙的喜欢干傻事。”
他想起什么,幸灾乐祸道:“人人都道陆家庄的陆庄主年少有为,君子如玉,最是端方持重,如今竟成了断袖,不知要惊了多少人的眼睛。”
“届时武林非议,江湖骂名,有你受的。”
陆酩面色沉静,道:“虚名罢了,由他们去吧。”
阮时迁说:“我倒真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你断了袖。”
说着,他起了身,就要朝湖心亭外走去。
陆酩开口道:“看便看,不要点破吓着他。”
阮时迁啧了声,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边走边道:“铁树开花头一遭,你可收收吧陆庄主。”
第74章
阮时迁一走出湖心亭,陆霆就走了上去,问他,“阮时迁,我哥怎么样了?”
阮时迁看了他一眼,就将目光慢慢移向曲泠,他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眼神,曲泠眉梢一挑,不闪不避地看了回去。
四目相对,阮时迁慢吞吞道:“死不了。”
陆霆呸了一口,道:“什么死,怎么说话呢,我哥长命百岁。”
阮时迁不置可否地笑笑,对曲泠道:“这位兄台看着眼生啊。”
陆霆说:“这可是我们陆家庄的贵客,曲泠,曲兄。”
阮时迁玩味地重复了“曲泠”二字,道:“听闻曲兄和陆酩相识于他落难之际?”
曲泠不知他意图,却不喜欢阮时迁露骨直白的打量,不冷不热地应了声,就听阮时迁拊掌道:“这就是天赐的缘分啊!”
曲泠:“……”
陆霆在一旁应和道:“我也觉得曲兄和我们陆家很有缘分,我和曲兄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呢。”
阮时迁瞥了陆霆一眼,道:“你那张嘴终日不见消停,和谁不是相谈甚欢?”
陆霆不高兴了,道:“我和你就是相看两生厌。”
阮时迁说:“正好,耳根子清净。”
陆霆:“……你!”
阮时迁掸了掸衣袖,笑道:“曲兄不是江湖中人,不知此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他随口一问,曲泠却心中一慌,抬起眼睛看着阮时迁,不知如何作答。
陆霆说:“对哦,曲兄你以前做什么的?读书人?”
曲泠还未说话,就听陆酩开口道:“今儿是到了灶王爷扫院子的日子了?”
阮时迁转了个念头登时就明白了,哼笑一声,道:“行了,不碍你的眼,药你让陆骁来拿,我先回去了。”
陆酩道:“陆霆,你去送送。”
陆霆不情不愿地叫了声哥,陆酩看了他一眼,当即不再多说。
不过片刻,偌大的园子里就剩了曲泠和陆酩二人,周遭静悄悄的。陆酩专注地看着曲泠,看得曲泠手心隐隐发汗,盯着陆酩身边一簇开的正艳的花,心不在焉地想,陆家这花养得真好,花匠挺用心吧……别盯了,再盯他娘的脸上开花了。
陆酩看着曲泠耳朵一点一点变红,愉悦地勾了勾嘴角,道:“日头大,别干晒着了。”
曲泠干巴巴地噢了声,他转身就要走,掌心一紧,却是陆酩抓住了他的手,道:“阮时迁说,施以针灸,或许可以刺激我想起以前的事情。”
曲泠皱了皱眉,道:“针灸?拿针扎脑袋?这怎么能行,脑子是能随便扎的吗?万一出事了——”
还没说完,就听陆酩笑了一声,道:“阮时迁医术卓绝,不必担心。”
曲泠扯了扯嘴角,道:“当心扎成了傻子。”
陆酩道:“那也算轻车熟路了。”
曲泠气笑道:“陆庄主,见过想做天下第一的,还是头一遭见人想做傻子。”
陆酩微微笑了一下,道:“其实也有别的法子,曲泠,你不妨和我讲讲你我之间发生的事,或许不用针灸,就想起来了。”
曲泠心想,这要怎么讲?
一想到要说出口,曲泠竟生出了几分羞耻。他曾经诓傻子诓得不亦乐乎,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曲泠抽出手,含糊道:“只是一些生活琐碎,没甚可讲的。”
第75章
陆酩是当真想记起他和曲泠在一起的那段岁月,曲泠原本不想说,可见阮时迁施过一回针,陆酩脸色苍白,疼得满身冷汗就不允许陆酩再寻阮时迁施针。
“……你以前会给我雕木雕,”曲泠说,他手中是一只木雕的白鸟儿,是他藏在锦匣里方才保留下来的。
陆酩看着他手中的木雕,评价道:“做工粗糙。”
曲泠瞥他一眼,叹了口气,道:“后来住所起火,别的都烧了,包括房子,我还赔了一笔钱。”
陆酩道:“为什么会起火?”
他皱了皱眉,说:“因为我?”
曲泠盘腿坐在竹簟上,剥着矮几上的葡萄,颗颗圆润,冰窖里镇过,入口生津,懒洋洋道:“不知道,我也来不及查探了,没多久我就带着你找了商队离开清州了。”
陆酩若有所思,伸手拿过那只木鸟儿,看着曲泠,想,傻了的自己为什么要送曲泠一只木鸟儿?
曲泠往嘴里塞了沁甜的果肉,想起什么,突然笑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说:“你卖了木雕,说要拿钱养我。”
陆酩抬起眼睛,曲泠脑子里浮现云州那股子憨傻的劲儿,玩笑似地看着陆酩,道:“你当时还大言不惭,说要拿木雕换金子。”
陆酩想了想,道:“因为你喜欢金子,投你所好。”
“你倒是了解自己,”曲泠哼笑了一声,他剥了满手的汁水,陆酩取了块方帕给他,曲泠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低头细致地擦着白皙柔软的手指。陆酩看着,福至心灵,竟好像明白了傻了的自己为什么要雕那只木鸟儿。
陆酩手指微动,克制住了想拉曲泠手的冲动,摩挲着木雕的羽翼,想起什么,自身上取出一把匕首,低头比划了一下,手随刀动,木雕身上落下细细的木屑。
匕首不如刻刀趁手,陆酩雕得缓慢,曲泠被他的动作吸引,看了过去,就见木鸟儿的羽翼纹路渐渐变得清晰逼真。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曲泠看着陆酩,陆酩神色专注,身上着的不再是粗布衣裳,紫金冠束起如墨长发,很有几分贵气。
过了片刻,陆酩一抬起头,就望入曲泠的眼中,二人都顿了顿,陆酩拂去木鸟儿身上的碎屑,道:“有些粗陋,见笑了。”
曲泠手指蜷了蜷,心里软绵绵的,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陆酩看着他,心中也微动,竟有些惋惜,大抵听来和自己想起到底是不一样,听着,总像是别人的故事。
陆酩说:“曲泠——”
曲泠:“啊?”
二人目光撞上,陆酩道:“你当时为什么会……”他斟酌着,“选择我?”
他不好直接说出喜欢二字,权衡半晌,换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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