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惹眼了。
路上人群拥挤,突然,不知是谁推搡了一下,险些撞上曲泠,陆酩眼疾手快,拉住曲泠的手臂,一只手挡住跌过人来的人。曲泠愣了下,抬头看了陆酩一眼,却只能看见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他转开眼,嘀咕道:“挤什么,这礼州城还真有意思,大晚上的,热闹得像灯会似的。”
旁边有人道:“灯会可没这么热闹。”
曲泠:“哦?”
那人是个白面书生,捏着扇子,摇头晃脑地笑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今日是礼州城独有的品花节。”
曲泠疑惑道:“品什么花?”
书生暧昧一笑,道:“公子是外来人吧。”
“不知公子可听说过云州城的胭脂河?”
曲泠神色顿了顿,看着书生,书生道:“天下都道云州胭脂河上画舫无数,揽尽天下美人,是一顶一的英雄冢,温柔乡。我们礼州城虽无胭脂河,可礼州城占尽地利,莫说扬州瘦马,就是西域美人,在我们礼州城也是能见着的。这品花节就是城中秦楼楚馆各大花魁头牌争美斗艳的时候,寻常百姓也能在今日一睹美人芳容。”
曲泠脸上的笑意倏然淡去,漠然地看着面前的书生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嗤笑了一声,转头就走。
陆酩皱了皱眉,不假思索地跟着曲泠。
曲泠耳边都是他人关于品花节的讨论,心里窝火,一回头就见陆酩,皮笑肉不笑道:“陆庄主,你跟着我作甚?没听见他们说的,扬州瘦马,西域美人,你不去看?”
陆酩道:“有什么可看的?”
曲泠冷笑一声,上下打量陆酩,道:“原来陆庄主还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陆酩看着曲泠,慢吞吞地说:“你在生气。”
曲泠面无表情道:“我生什么气?”
陆酩点头道:“你气什么?”
曲泠无言,陆酩说:“因为那个书生说的,还是品花节?”
“什么品花节,说得好听,”曲泠嘲弄道,“你可知道什么叫瘦马?”
“人牙子专挑贫农家中七八岁的小姑娘,要生得瘦,生得美,再以有损的天和的法子缠上一双三寸金莲,光只这么一遭,就能要她半条命了。再调教上几年,养得身姿窈窕纤瘦,美而不俗,行若翩鸿的,方称得上品瘦马,至于那些下品,就是秦楼楚馆门口揽客的下等娼。”
陆酩并不热衷于风月逸事,对这些坊间事只是有所耳闻,可无论是西域美人也好,供人玩乐的扬州瘦马也罢,和他并无关系。
陆酩语气冷静,道:“曲泠,你看她们可怜,所以生气?可这与我何干,她们沦落风尘,非我所致,我也救不了他们。”
曲泠一顿,他自然明白陆酩说的。他已经离开了春日宴,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可明白是一回事,再看见昨日的自己,他已经无法坦然地接受。
无论他如何洒脱,不在意——不,怎么会不在意?
他是一个男人。
曲泠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灯笼,花灯绘的是美人执扇,寥寥几笔,已见风情。他兀自一笑,抬头看着陆酩,说:“没什么,我不喜欢欣赏姑娘,我断袖,只爱看男人。”
他抬手提了提花灯,灯火映衬着陆酩清俊的面容,吊儿郎当道:“尤其是陆庄主这样的男人。”
“花灯送你了,我乏了,先回客栈,你自个儿玩吧。”
第50章
曲泠说走就走,人群熙攘里,他逆着人潮,在一片灯火里竟有几分落寞。陆酩看着他的背影,手中花灯仿佛还带了曲泠掌心的温度,陆酩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站了片刻,还是抬腿跟了上去。
回去时,正逢着几人抬着轿子,薄纱作轿帘,陆酩扫了眼,就见轿中人懒洋洋地靠着轿厢,着了盛装,眼尾勾出一抹红,很有些张扬的美艳。
二人目光对了一瞬,不知怎的,陆酩竟好像看见了曲泠的影子。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只听得周遭的议论和调笑了。陆酩提步朝着客栈走去,恍惚间,他好像明白了曲泠为什么会如此着恼——曲泠大抵也是出身风月。
客栈不远,不过片刻陆酩就回到了客栈,曲泠的客房里已经亮起了灯,门却紧闭着。陆酩慢慢抬手扣了扣门。
门内无人应答。
陆酩又敲了两声,说:“曲泠。”
过了几息,卧室内传出曲泠的声音,“债主不在。”
陆酩道:“我有话和你说。”
曲泠:“我没有话和你说。”
陆酩不为所动,开口道:“开门。”
曲泠恼了,“开什么开,我已经脱光了,睡觉了!”
陆酩顿了顿,索性就在门外缓缓道:“曲泠,今夜是我失言。”
门内静了须臾,嗒嗒嗒就传来脚步声,曲泠直接将门拉开了,他沉着脸,盯着陆酩,说:“呦,稀奇了,高高在上的陆庄主这是要和我认错?”
陆酩神色未变,道:“我无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曲泠冷笑道:“伤心事?陆庄主哪儿看出来那是我的伤心事了,那该叫我的风光往事。”
陆酩并不恼怒,他看着曲泠,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我请你喝酒吧。”
曲泠愣了一下,面无表情道:“你没钱。”
陆酩也愣了下,道:“就当我再欠你一百两。”
曲泠盯着陆酩,突然就不恼了,哼笑道:“陆庄主这是债多不压身,虱子多了不怕痒。”
陆酩道:“左右已经欠你一千两了。”
曲泠说:“错,是一千一百两,现在是一千六百两。”
陆酩一怔,“……何处来的五百两?”
曲泠负着手,心情很愉悦,“酒钱,你还要我陪你喝酒,就勉为其难,算你五百两了。”
陆酩哑然,真心实意道:“曲泠,你这账算得真黑。”
曲泠眼也不眨道:“过奖过奖。陆庄主,你可知道为什么花楼里的酒比外头的贵?”
陆酩道:“愿闻其详。”
曲泠说:“花楼里的酒买的不单单是酒,还有男人的面子,而我这钱可是拿命在赚的,成本太高,自然得翻上几番。”
陆酩琢磨片刻,道:“歪理。”
曲泠道:“谁人不知陆庄主身价高,如今五百两都吝啬,难不成陆家庄破产了?”
陆酩瞥他一眼,便也陪着他胡说八道,“陆家庄家大业大,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身为庄主,当然要精心打算。”
曲泠睁大眼睛,痛心疾首道:“小气。”
“陆酩,我可告诉你,这五百两我已经记账上了,你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陆酩道:“一百两。”
曲泠:“……你竟然讨价还价?堂堂陆家庄庄主,讨价还价?”
陆酩理所当然地点头。
曲泠沉默须臾,“四百五十两。”
陆酩:“一百五十两。”
曲泠:“四百两。”
陆酩:“两百两。”
曲泠:“……三百两一口价。”
陆酩笑了,说:“三百两就三百两。”
曲泠心想,完蛋,亏了!
第51章
曲泠久久地陷入被陆酩占了便宜点震惊当中,果然,人不能逗傻子,逗多了,自己会变成傻子。
曲泠痛心疾首。
看他一脸不高兴,陆酩反而觉得很有意思,他吩咐小二给他拿了两坛上好的酒,就听曲泠说:“在这儿喝?”
陆酩:“嗯?”
曲泠道:“你们江湖中人不是都喜欢在高处喝酒?一边喝酒,一边感叹高处不胜寒?”
“……未必都是如此,”陆酩说。
曲泠有点儿失望,“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陆酩静了须臾,说:“走吧。”
曲泠:“去哪儿?”
陆酩:“你不是想上屋顶喝?”
曲泠看了陆酩一眼,陆酩神色波澜不惊,拿了小二奉上来的酒,就看着曲泠,四目相对的一瞬,曲泠心头动了动,垂下眼睛,闷头就朝后院再去。
屋顶不高,曲泠扫了一圈,摩拳擦掌地就要去搬梯子,陡然腰间一紧,身后贴上温热的躯体,却是陆酩已经抱着他直接纵身飞上了屋顶。
曲泠心都提了起来,看着脚下的屋脊,愣了几息才感叹道:“陆庄主,你这手轻功用来爬墙委实可惜了。”
陆酩不置可否,放开了曲泠,道:“当心脚下。”
酒楼后院屋顶不高,曲泠小心地撩衣摆坐了下去,夜风袭人,圆月皎皎高悬,星子寥落,纵目望去,满城灯火,教人心旷神怡。
陆酩虽说请曲泠喝酒,可当真要说,却也不知说什么。酒是当地的名酒,入口醇香,后劲足,曲泠喝了几口,笑道:“你知道胭脂河上最好喝的是什么酒?”
陆酩看向曲泠。
曲泠慢悠悠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胭脂河上最好的酒,就是春日宴里的酿酒师酿的绿酒,鲜有人饮了绿酒而不醉的。”
陆酩饮了口酒,沉吟道:“劝君绿酒金杯,莫嫌丝管声催。”
曲泠伸手和陆酩碰了碰酒坛子,道:“兔走乌飞不住,人生几度三台——”他倏地一笑,说,“不过,我不喜欢。”
“我喜欢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三四五六台。”
陆酩莞尔。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觉小半坛酒见了底,曲泠思绪都变得迟缓了,也不说笑,抱着酒坛子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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