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这几日,漓江的雨,似乎小了那么一些。
漓江近日确实是发生了不少事,尤其是那些向来富庶一些的坊市,像是平恩坊,又或是福安坊,总归是那些门槛高得普通百姓只得仰望的地。
这些门第里死了人,还算是死了不少的,于是纷纷挂了白幡和灯笼出来。从街角一望,齐整的汉白玉街道两旁,都挂着有大白的灯笼,上面一个大大的奠字,看着叫人心里发慌。要是偶一驻足,又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哀乐声,颂念经文的声,更是凄惶。
一户人家里,当家的大老爷没了儿子,妻妾们哭作一团,他就颓坐在正堂边上。一把年纪的人了,又是不常在人前表露情绪的,此刻眼睛通红,看着叫人可怜。
这家人的家丁也知道近日里主人家遭了大难,于是做活的时候都格外小心,生怕被迁怒。
小心伺候了半日,忽然后门处传来声音,有人拼命地拍门。
后门处做活的小厮们都吓了一跳,小心地从门缝中窥出去,认清了来人更是吓得魂飞天外,惊叫着往正堂跑。
“老爷!夫人!了,了不得了!跟着少爷的小厮回来了!”
这几日府邸中根本没有人敢高声说话,他这一声惊起千层波。正堂处颓坐的大老爷终日浑浊的眼也见了些神采,让下人搀扶着来到了后门处。
门已经开了,一个浑身泥污的人跪坐在地上,见着当家的来了,登时哭吼着上前:“老爷!老爷!您要给少爷报仇啊!老爷!!”
这样的事,漓江城里不止是一家在发生。
金盏阁里,湖心小筑的一楼变得十分热闹。
这里原本只是余望陵暂且居住的地方,虽然平日里处理一些杂务,终究也是金盏阁分内的事,不算太多。
只是这几日,本来该送到李王府和漓江府衙的公文和事务,也一并送到了余望陵的案头上。
项飞白现在不光要管外门的杂活,还要给余望陵做师爷,比之前更是忙碌了好几倍。于是乎谢景榕在湖心小筑门口撞见他的时候,他连个囫囵个礼都没行全,就赶着去别的地方了。
余望陵倒是比他能多分出些心力来,手里的笔不停,还能记着安抚一句谢景榕,说:“太子殿下见谅,这小子骤然升了身份,骨子还是个莽人,冲撞了。”
谢景榕并不在乎这种事,说了声无碍,就在余望陵的几案对面坐下了。
余望陵看他似乎是有事要问,先开了口:“怎么。翟将军又出去了?”
“嗯,他亲自去巡查了。”谢景榕说,“说是这几日,漓江有许多白事,怕起冲突,另外几处城防也要人过去。”
谢景榕答了话,有些没趣地看着余望陵处理的那些政务,问:“不过是为了钳制住漓江的贵族,何必杀这么多人呢?”
余望陵听他开这个口,觉得略有些好笑。
“自古以来,势力变迁,朝代更迭,哪有不流血的?”余望陵淡淡地说:“现在朝廷是力弱,可当年大冀朝建朝的时候,也没少流过血,太子殿下这话说的,是不是少了些道理。”
谢景榕被噎了这么一句,有些发讪,到底却还是忧虑的:“也并非是真的不懂,只是想着死了这么多的人,万一闹起来,怕还要流血。”
余望陵看他这样,笑着摇头:“太子殿下,仁厚是好事,只是有的时候仁厚太过,不是上位人该有的态度。”
谢景榕也笑:“你别取笑我,谁真把我当太子呢?我原先还真当是来给少淼奔丧。在这里待了这么多日子,也是到那日灵前,才知道翟谡和余家是什么打算。”
他说着,笑容也逐渐淡了:“天下是不是要乱了?”
余望陵没说话,继续批复着手中的公文,半晌,才缓缓地回答:“天下乱或不乱,漓江有金盏阁,定州有泾阳宫。无论如何,太子殿下都住在这重重宫墙之后,又有什么值得忧心的呢。”
谢景榕自然听出来这话里的敷衍和嘲讽,他倒是不在意,撇嘴一笑:“换做少淼,他就不会这么说。”
余望陵也笑了:“他是不会这么说,他会说是啊,就算乱世来了,太子殿下前面的护卫死光之前,太子是不会有事的,不必忧虑。”
他这话还是讽刺,但是话一出后,他和谢景榕两个人却一道笑了。
谢景榕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开口:“还真是,当年书斋里他就是这么说的,难为你还记得。”
余望陵也笑,不过这笑容也很快收了回去,说:“或许他现在不会这么说了。”
谢景榕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偏过头去看窗外的湖水,问:“既然这只是个局,那他是不是没死?”
余望陵闻言神色微动,抬眼去看谢景榕。
谢景榕长相英俊温润,只有一种清朗的少年气。这样侧过脸看湖水的时候更显得不谙世事,一派的少天真。
余望陵轻笑了一下,说:“太子殿下,希望他活着?”
“嗯。”谢景榕答得很快:“他是个可怜人,不该死。”
余望陵笑了笑,不再说话了,只是低头又开始处理政务。半晌,才回了谢景榕第一个问题:“太子殿下不用担心,再过几日等几处军营同兵力都交接清楚了,漓江就安稳了。”
谢景榕嗯了一声,听了他这话,也不再为余少淼的事追问了。
日光偏西划过一寸,湖心小筑又有人拿着一张信笺匆匆赶来。
余望陵看到那信笺的颜色,眸光深了一分。拿过信笺打开,上面只有两句话。
紫卫城中哨所已全部瘫痪。
恐反。
另一处,凭春坊的暗巷当中,有一处极其不起眼的院子。
这处院子四面都临着其他的街面的铺子,要进来须得从某处的铺面后面绕过一个小道。光从街上看是看不到的。
这院内无甚有趣的东西,不过一颗老桃树,一口枯井,外加几个脏的看不出样子的水桶器物。
可若,往这枯井下看去,井底下枯枝掩埋之处却又有一道暗门。
暗门打开,往里走,转过几道弯,又有了向下的楼梯。
再随着楼梯往下,便能见火光,隐约还有金铁和喧哗之声。
楼梯下的屋子里,余沙用匕首抵住对面这个壮汉的喉咙,脚踩在他的胸膛上。
这壮汉肋骨已经断了三根,满口的血。余沙身上也挂了彩,但是比起这壮汉的惨状,算是好许多了。
他面无表情地扫了一圈周围围着的人,木然地开口道:
“下一个是谁,一起上吧。”
第八十四章
此处是暗巷中紫卫的一处哨所,坐落在暗巷地底下的赌馆和黑市之中。
此刻大厅围了十数个人,俱拿着兵器,只看着大厅的中央。扣扣群⑵3069⑵3九6日更
正是余沙和那名壮汉。
这已经不是今晚第一场争斗,围着的十数个人里面鼻青脸肿或是身上挂了彩的已有五人。
花垂碧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服,靠在一边,并不作声。
余沙控制的那壮汉,不要命似地挣扎起来,余沙嫌烦,直接用匕首秉快速再那人后颈处敲了一下,那壮汉白眼一翻,不动了。
“喂,我说你这个孙食就有点过分了。”旁边站着的人里,有一个瘦削但窈窕的女人站出来说话,“不过是个面嫩的青头,我们这里撒什么威风?”
他这话音刚落,另一蒙面的男子侧过脸看花垂碧,开口:“饿死鬼,你带来的人,你有什么说法。”
花垂碧撇了下嘴:“没什么说法,他自己要来,我也是看了传讯的记号来的。”
场中,被众人围着的余沙直起身子,把那壮汉踢了一脚踢到墙根挺尸去了,这才开口:“紫河车的恶鬼,用兵器开口,才比较容易说清楚事情,不是吗?”
他骂了一嘴紫河车,先头开口问花垂碧的人反倒笑了,他蒙着面纱,不太看得清楚长相,但是听得见声音。
他打量了下余沙,开口:“你说你是水鬼?”
余沙安静回答:“是。”
“哈!”那蒙面的男子大笑了一声,用手一抹脸,半晌手放下,整个人舒展了下肩骨,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他摇摇头,仿佛沉浸在某种思绪里,半晌才开口。
“你知道水鬼是个什么人?”
余沙眉头微动,没有轻易答话。
那人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他甚至收起了手中的武器,瞧着余沙开口:“我记得他那一届,对,在我后面两届。很有名。”
“说是出了一个生来就是为了杀人的小鬼。紫河车的人要出关,要历经三个关口,杀童,杀友,杀至亲。这么些年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唯有水鬼。”
他停顿了一下,遥遥看了一眼,余沙,才慢慢把话说完。
“唯有水鬼,在过第二道关口的时候,手刃其余所有同届生员。这才直接跳过第三道关口,入了鬼籍。”
他说到这里,笑意逐渐扩大:“这之后,水鬼便全部音讯,只说是被处理了。如今你冒出来,有什么证据呢?”
他话说完,其余众人也从惊诧中回过神,生出些犹豫来。
水鬼也许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但是对于紫河车来说,实在是名声太大了。
紫河车的众人,几乎每个人熬到出头,都杀了身边不少人,但也从没有谁能真的把同一届的人全部杀光的。自从他那一届之后,甚至紫河车还改了一部分豢养死士的规矩,就是害怕再出这么一个杀神。
可据说,水鬼早在当年他们那一届最后的宴席上,因为暴起杀了一半的长老,早就被处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