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元帝听罢,笑声越发痛快,挽弓搭箭,流矢飞出,精准地对穿草场上一匹惊恐逃窜的小鹿双眼。侍卫就要上前拾取猎物,皇帝兴致正好,一摆手让人退下,“朕自己来!”
随行的皇子们也跟着下马——傅忆体弱,皇帝特准他和嫔妃公主一起在营帐内休息——傅思接二连三得到皇帝赞赏,自然走在众皇子首位,其他人心态还不至于太差,傅悉在背后瞪着傅思,恨不得把牙咬碎。
康元帝四十岁年纪,在朝堂上惯常是板着面孔神情肃穆的,此时握着角将百余斤重的鹿提起来,精神气力都年轻了十几岁似的。
“思儿最近是在同太傅学习诗文辞赋?”康元帝欣赏着自己的猎物,头也不抬地点到傅思。
“是,儿臣蠢笨,让太傅费心了。”帝王向来忌讳皇子同重臣结交,遮掩定会更引怀疑,傅思坦诚回答。
“蜀州地僻,想来也是没有名师的,你学得迟,吃力些也正常。”康元帝把鹿随手交给一旁,一双孔武有力的臂膀接过去,成年的雄鹿提着像小鸡崽子似的,沉默得像一座坚实的博物架,皇帝的猎物都交给他在拿着。
这个人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明月狼。傅忆送给皇帝的明月狼。真是个打猎的好帮手。
傅思看了明月狼两眼便垂头,温顺地听皇帝训示。
“你是朕的长子,不说文武双全,凡事总要有个样子,给你兄弟们做榜样。文事交给太傅,朕很放心。至于武——”康元帝又放出一箭,“跟朕学。”
利箭破空,又中一鹿。
“看来,今夜要吃全鹿宴了。”康元帝朗声道。
楚国先祖白手起家打下江山,傅家向来重视子嗣武功。傅思在山野间放养长大,为求生存,自然也是以武为先,不敢在皇帝面前表露太多,小试身手却也得到了皇帝极大赞赏,又得到皇帝亲自指点,父子二人很显亲近。
相比而言,年龄相仿的老二老三就落了风头。傅忆压根没参与打猎,两手空空自然没什么。但傅悉在马背上颠腾一整天,才捞到两只兔子,实在没脸。
夜宴上,皇帝亲自分割炙鹿,赏赐给妃嫔子女,多份鹿肉中,就属傅思的份量最重。
逐鹿问鼎,商榷那边的世界,历史上是如此描述皇权争竞的,傅思低头看着盘中散发热气的红肉,感觉到四周都是满含深意的目光,如芒在背。
顺逆转变得太快,傅思好像一下从深渊来到峰顶,逆风而上,翻盘容易,翻车更容易。
帝王的宠爱来得太快,做臣子的受宠若惊。
傅思心不在焉,他不大喜欢吃这种烤得半熟的红肉,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商榷掌心捧着甜甜的牛奶给他喝。做皇子王爷什么的,真的不如做商榷的猫来得快活。满满一盘子鹿肉,一直到皇帝困乏离席,傅思也没吃几口。
此次万寿节,康元帝称陈州不久前地动,不应铺张,与民休息,歌舞盛宴都免了,只是皇家成员在围场里打猎作庆。
酒足饭饱,皇帝离席休息,除了贤妃仍是一派气定神闲的菩萨姿态,贵妃淑妃都眼含秋波,跃跃欲试,伸长了脖子盼皇帝召幸,毕竟就算是在围场,总要有人侍寝的。
但康元帝一个也没召,只带着明月狼,正如昨晚那样。贵妃淑妃气得不轻,当场不敢发作,皇帝一走,两位娘娘也提裙而去,一刻也不愿多留,离开之前不约而同地把傅忆瞪了又瞪。
眼看着傅思跟着也要离场,气了一整天的傅悉终于按捺不住,阴阳怪气拦住老大,“果然是封了王,今时不同往日了,我看大哥如今倨傲得很,不仅看不上我们这些做兄弟的,怕是连父皇也不放在眼里。”
傅思刚起身,闻言又坐回原位,“三弟慎言。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我如何不友兄弟,不敬君父?”
傅悉恶狠狠地瞪着傅思盘中的鹿肉,“既是君父所赐,大哥动也不动,不是不敬?”
傅思冷哼摇头,早知道那不善的目光中有一道是傅悉的,他倒是会给人扣帽子,正待反驳,同样尚未离席的傅忆轻咳一声开口:“大哥仁孝是父皇亲口夸奖过的,三弟难道是怀疑父皇识人不清么?”
“你——”
一顶大帽子丢出去,另一顶又扣到自己头上,傅悉气急。好啊,真是反了,今年是什么年份,一个二个都抖擞起来了,倒霉蛋得了神明眷顾,不知道能活多久的病秧子也敢出头充好汉!
傅悉白天见识了老大的本事,虽言语上找不痛快,到底是不敢硬碰硬的。但傅忆就不同了,药罐子一个,不能文不能武,连母家都没有,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被派去赈灾,这才捡了个封王的便宜,他算什么东西!
傅悉是个炮仗性子,憋闷许久,实在忍不下去,“我说什么哪轮得到你插嘴!”一拳挥上去,傅思没来得及阻拦,心想老二这回可要吃亏了,却见傅忆轻松偏头躲过,肩膀微微往傅悉胸膛一抵,后者便仰翻在地,按着心口弓身成虾状,哀哀叫唤起来。
“论长幼,我行二你行三;论尊卑,我是信王你无封赏。恐怕我是能跟三弟说上几句的。”傅忆嗓音轻柔,微微笑着,漆黑的眸子点在苍白的面容上,黑得深不见底。
真是见鬼了,病秧子哪来这么好的身手?傅悉心头大骇,还强撑着要说几句狠话,“没天理了!你们二人仗着有了王位,联手欺负兄弟,赶明我定要告诉父皇知道!”
还以为他怒目而视要说出什么来呢,原来是要告状,傅思握拳抵在鼻尖忍住不笑,傅忆却一点不客气,“三弟如今几岁?照此看来,父皇赐三弟鹿肉倒不合适,三弟娇蛮可爱,小兔子似的,该是爱食蔬菜的。”
“噗嗤——”傅思忍不住了。
兔子,去他娘的兔子!傅悉眼睛瞪得通红,脸上也臊得发烫,好你个傅忆,人在营帐坐,耳朵倒伸得长,还知道他整整一天就打到两只兔子,竟然还敢借机嘲讽。
傅悉气炸了,不管不顾地吼:“你才兔子似的!你府上全是兔子!什么明月狼,不过是蛊惑人心的下作兔儿爷!”
“是么?”傅忆闻言冷笑两声,目光更深,盯得傅悉头皮发麻,傅悉怒气一过也觉察自己失言,明月狼是兔儿爷,那皇帝是什么?对外说是明月狼夜夜给皇帝讲述草原风光,可谁不知道夜里赏的到底是什么风光,谁又敢置喙……越想越怕,慌忙翻身起来跑去找贵妃了。
傅思是真的不解。
兔儿爷?明月狼那样的壮实汉子,能跟兔子扯上什么关联?又不好意思问傅忆,便说要回去休息,两人帐子挨得近,傅忆提议与大哥同行。
夜深千帐灯。
傅思路过康元帝营帐,见侍卫都退在一丈以外守卫,颇为纳罕,又听见隐约有奇怪的声音从帐中传出,疑惑地看向傅忆,后者拉着他快步走开。
“二弟,父皇……”傅思不解,离宫在外,应当处处小心,怎么众人见怪不怪?
傅忆没回答他的疑惑,反而问出个更让他不明所以的问题。
“大哥向周太傅学习,一定认识周大公子。那么大哥可知,周大公子为何至今不婚?”
第25章 猫猫新世界
兄弟二人来到住宿的营帐外,傅忆那张淡然的面孔在暖黄的灯光映照下显得笑意都温暖几分,他提起话头却又点到为止,转身进了自己的营帐,留下傅思千头万绪整理不清。
周墨年近三旬而不婚,不是因为他双腿残疾么?跟父皇营帐的异样有什么关系?跟傅悉所说的兔儿爷有什么关系?
傅思在蜀州民风淳朴之处长大,除了当地官员逢年过节例行公事地看望他,傅思基本上是一个人长大的,既无朋友更无知己,在这方面心思格外单纯。
他纠结了一阵然后想,反正听说周墨去陈州受了伤,抽空去看望一下,顺便请教什么是兔儿爷。就算从周家得不到答案,还有商榷呢,商榷博学,一定都懂。
商榷确实懂,事实上,商榷早在傅思还住在四方驿馆时就看出了周墨与众不同之处。
早上醒来,顶着一头睡毛的商榷一扭头就和大橘湿润的鼻尖两相碰撞。大橘真是越来越亲近他了,放着自己的枕头不睡,跟他同床共枕。
同样是傅思,安王殿下就显得太不上道了。
太傅府种着和驿馆一样的满庭桃花,周墨的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但对于皇帝对明月狼的偏爱,商榷先前是没想到的,毕竟周墨和方正在一处,那是郎才郎貌相互辉映。
而明月狼虽长得不丑,但跟后宫几位天姿国色的娘娘相比,真是不够看的。听营帐里传出的动静,这位身强体健的草原汉子是深得帝心,傅思什么都不懂路过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商榷梦里都觉得害臊。怪不得后宫上下敢怒不敢言,皇帝的喜好真是让人难以揣摩。
商榷很为难,显然安王同志对情爱一窍不通,何况离经叛道的同性之事,商榷真怕他贸贸然跑去周家问周墨“兔儿爷”是什么,对方怕是要从轮椅上跳起来踢他两脚。
给无人教养的小男孩普及生理知识,商榷责任重大,但这事真要实施起来既无从下手又太过尴尬,尤其商榷自己对傅小思同志存的也不是正人君子的心思,难保不会科普之余夹带私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