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马本就该一个人骑,他这大个子,一上马便和卫潇贴紧了。遥想幼时,也曾与卫潇同乘,但现下位置交换了,从前是他窝在卫潇怀里,现在是卫潇靠在他身上。
一直到天边染墨,队伍才终于到达驻地,辎重部队也已经扎好营帐,卫潇左右环顾,随着周狱进了营帐。
他很久没骑过那么久的马了,即使后半程是周狱与他同乘,腰背还是有些酸痛,他想坐下休憩,却顾及这是周狱的王帐。
奇怪的是,站在身旁的周狱也同样拘谨,“将军让质子入王帐也就罢了,怎么自己的地盘还这样拘束?”
周狱立马转向卫潇,双手在胸前摆若蝉振翼,极力否认,“我从未将老师视作质子!那只是…只是接老师回家的托辞。”
“嗯,真好。”
回家二字,仿佛解了卫潇全身紧绷的穴,他推着周狱坐上主位,放任内心随坐旁侧,身子一歪靠在周狱肩上。
本就该这样的,亲密距离让他心安,卸下了一身的倦,伸手去抚弄周狱的手掌。
长了厚茧,添了新伤。一别五年,他靠着的肩背已经如此开阔,他不甘,望向那双唯一如初的眼睛,“霁云,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经年簟纹灯影,营帐里的泥土腥气都胜过寝殿熏香,就这样靠着,卫潇竟入了梦。
高墙之内。
卫潇住过的寝宫将要搬入新主,盛春在庭院里望着城门的方向,明日新主入住,他就该走了。
说来也怪,杜鹃本该辰时开,他转身时,白日里的娇嫩花苞竟在夜里绽出了红英。
“君上,老奴替你看过花开了。”
夜里寂静,他迈了几步坐上花坛,眼前似有幻象,花坛里的杜鹃接连盛放,数十只蝶破夜而来。
“君上…”
他喃喃自语,起身往殿内走,将至耄耋,伺候过三代君王的手脚已经不太灵活,但他仍撑着力气,搬出了画架与笔砚。
“君上,小殿下,蝶来了,蝶来了!”
他好像看见了卫潇从内殿跑出来,身后跟着矮他两头的幼年周狱,这大抵是他一生中最想重现的画面,如今见着了,他便圆满了。
殿外的守卫听见异响,握着刀柄踏入庭院,院里空空荡荡,只有废帝身边的老太监仰面栽倒在花坛里,压倒了花枝,碾碎了脆嫩花苞。
他向前探其鼻息,已无任何起伏,只剩面容祥和。
远在黑狼驻地的卫潇似有所感,从梦里猛然惊醒,被周狱扶着稳住身形,“老师被梦魇住了,叫你不醒。”
卫潇没答,莫名感觉心口发闷,他按着左胸摇摇头,“霁云,我梦见盛春了。”
“盛公公说了什么?”
“他说…”卫潇回想梦中情景,脑中却是一片空白,隐约抓住一点思绪,又被突然而至的女声打断。
人未来声先到,帐外嗓音清脆有力,“将军哥哥!睡下了吗!”
称呼暧昧,言语亲昵,卫潇无声地皱起了眉。
第4章 清瘦背影
“将军哥哥!睡下了吗!”
卫潇紧盯着帐帘,许是方才惊梦,莫名而来的敌意叫他自己也咂摸不出滋味。
“我给哥哥送梨子来了!”
帐帘掀开,进来的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辫子上系着红布条,俨然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看着这孩子蹦跳着进来,卫潇自觉羞愧,扶额揉了揉眉心。
红叶儿拿衣服兜了五六个梨子,跑到周狱面前便噗通一跪,任那发着青的梨子滚在地上,“哥哥怎的不点烛火。”
她给案上燃起蜡,拿起一个最熟的梨子,裹在衣服上擦了擦,递到卫潇面前,“漂亮哥哥也吃。”
“不准胡乱称呼。”周狱板起脸来,配上额角伤疤,这才算有了将军的威严。
红叶儿垂了脑袋噤声,卫潇却伸手接了梨子,他斜眼看向周狱,用肩膀撞靠过去,“如何就是混乱称呼了?霁云觉得我不好看?”
周狱当然没这个意思,在他心里,老师就该是受人敬重的。
虽说他起兵的目的之一,便是推翻不合理的城际阶级制,但老师在他心里是独一份,任何制度律法都挡不住。
他摇头摆手说不是,想来最好的回答便是该夸夸卫潇好看,可是他羞,说不出口,只能看着卫潇伏在他肩上笑,笑红了他的脖子,才吐出句好话。
“老师、老师好看。”
“饶了你了。”
称呼一事暂且揭过,卫潇倚在周狱旁边,看着对面的小姑娘,“叫什么名?这么小怎么来了军中?”
“我叫红叶儿!上个月跟着家里叔叔来送粮草,结果遇上偷袭,叔叔没了,我自己也回不去,就留下了。”红叶儿说得平静,没有为亲人离世而伤心的意思。
她平静得让卫潇心疑,好在周狱替她说了两句,说红叶儿是中城丰镇人,家里还有长辈,让她顺路跟着,也算送她回家。
周狱的话卫潇是信的,如此一来,卫潇便忽略了红叶儿怪异的态度,张口咬下手中黄梨,小姑娘也随即笑开。
这小姑娘嘴甜话又多,一边啃着梨子一边说些当日里的趣事,这会儿说摘野果,那会儿说掏鸟窝,卫潇简单应和着,直到…
“红叶儿觉得哥哥是好人,哥哥长得比流月阁的姐姐还好看。”
“流月阁?”闻及此处,卫潇上了心。
这阁于卫潇而言不算陌生,那是中城最大的乐坊,是个谈琴棋说舞乐的雅致地界,也是上城达官最常出入的场所。
官员群聚于朝堂之外,无论何处,总是个隐患,他曾动过心思调查整顿,只可惜后来突生变故,他也再没心力折腾。
“红叶儿,你去过流月阁吗?”卫潇问她。
“当然!”
说起这阁,红叶儿便来了劲头,她似是非常喜欢歌舞,当下就站起来要跳给卫潇看,还给自己哼哼着曲调。
跳完也不怕羞,凑到人面前,“是不是好看?”
卫潇觉得与这小姑娘很是有缘,点点头说好看,红叶儿笑得开心,跑出帐子去逮人炫耀。
帐子里又安静下来。
如今大战方休,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云谲波诡,现下卫潇没了帝位的规则制约,心思又活泛起来。
他沉思时便没精力摆笑脸,坐直身子后,同周狱的距离也被拉开。周狱以为是红叶儿聒噪扰了卫潇,绞尽脑汁寻些好听话。
“老师跳也好看。”
“嗯?”卫潇将思绪从流月阁一事中勉强剥离,却记不起自己何时跳过舞,毕竟在皇城里,他连看一眼都难。
“老师舞过剑,比红叶儿跳舞好看,像…像蝴蝶。”
“是吗。”心思被流月阁占据着,他没在意周狱的话,也没看见那人的眼神,下意识敷衍一句,盯着烛火出神。
分别太久,周狱自觉不再像从前那样能猜出卫潇的心思,看他兴致缺缺,便以同部下商讨回程路线为由,出了营帐,还卫潇一片清净。
亥时将过,卫潇掩面呵欠,周狱却还没回来。
六月天热,白日里生了汗,入夜后身上便黏糊糊的,不爽快。
卫潇每晚都是要沐浴的,可驻地本就是个艰苦环境,更别说黑狼军的驻地了,他只能忍下粘腻的滋味,没等周狱回来便困极入眠。
白天燥热晚上闷热,他睡得不安稳,时而翻身时而蹬了被子,最终还是被热醒。
烛火迷蒙,身旁的位置却空冷,讨论路线何至于丑时不归?他心中疑惑,饮了案上水囊里的水,稍事清醒,起身出门去寻,却见周狱就靠在王帐边上。
心中猜想被证实了,卫潇佯装不悦,“霁云到底是与我生疏了。”
可周狱那笨嘴,别说哄人了,解释都不会,嘴巴开开合合的也说不出句话来。
他是不敢冒犯卫潇的,讨论回程路线之后,纠结再三还是没敢与卫潇同榻共寝,抱着自己的刀靠在王帐边上睡下了。
常年习武,耳力卓绝,卫潇一起来他便醒了,那么长的时间给他想借口,偏生编不出半句说辞。待到卫潇来问了,仍磕磕绊绊的,只有一句心虚的“老师”讨饶。
“榆木脑袋。”卫潇叹了口气,挪到周狱旁边坐下,“霁云贪凉寻了好地方,也不告诉我,自己躲这儿享福。”
“老师…地上凉。”
“地上是冰块儿才好呢!”卫潇出来只穿了中衣,睡梦间胸膛都露了大半,他抓着周狱的手按在前胸,“你摸,黏糊糊的,热得我睡不着。”
只那么刹那的肌肤相接,周狱身子都抖了一下,他哪里敢如此逾越,不管身处何地,也无关血统阶级,他敢在所有上城人面前昂首挺胸,唯独除开卫潇。
他的手掌布满粗茧,无数纵横伤疤比深色皮肤更狰狞,与手下的温山软水相比,实在自惭形秽。
“老师若不嫌弃,百米外有条小溪,可以沐浴。”周狱猛地站起来,没等回复就往外走,“我带老师过去!”
说这话时,他只想着快点平复自己恼人的心跳,未成想这提议给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
营地边上确实有条小溪,水清浅,没不过脚背。他们只停留一晚,雨季未到,便没有水位上涨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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