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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火 (秦柒)


  他摆明了是找个借口装可怜撒娇。
  凌锦棠路上这段时日已经慢慢了解他,此时只好无奈地道:“没有。”
  他明智地快速转移了话题,“西都城外就是草原?”
  “嗯,就在不远处,你今晚同我一起睡在王帐里。”姜庭知指了指前方渐渐显出来的大片辽阔草原,上面零零散散布着一顶又一顶的帷帐,每顶帷帐外面都立着一只小巧的石灯笼,烛火星星点点亮起,在昏黄的傍晚中显出几分游子归家的静谧。
  进城的时候天色还很亮,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夜幕初临。
  “现在白日的时间还不算太长,等四月中旬往后,白天黑夜的时间就慢慢持平了。”姜庭知下马,朝着踏云和追风打了个呼哨,两匹马就溜溜达达奔向无边无际的草原,自己解决吃食去了。
  狼王回来,倒没什么人来迎接,凌锦棠觉得有些奇怪,开口问了一句,姜庭知随口道:“来回路上这么久,我现在饿得厉害,哪来的心思见他们。”
  “何况你今日刚到西都,自然是好好歇着才行,一切都等明天再说。”姜庭知牵着他的手道:“这里是晚上歇息的帷帐,平日里议事上朝,往左前方数三个,那顶深色的帷帐就是,你可以随时去那里找我。”
  凌锦棠神色有些异样,但到底没说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狼王对他当真如此不设防吗?
  “怎么了?”姜庭知轻轻捏了下他的脸,“怎么这么冰?冷了?”
  凌锦棠摇了摇头,“不是。”他攥着自己的衣袖,指尖用力得甚至有点发白,“吃些东西,殿下早点休息吧。”
  靺苘的吃食和大周相似的地方不算太多,凌锦棠虽然不是什么挑嘴的人,但也没办法迅速适应,姜庭知似乎是看出来了,用匕首割下一小块羊肉蘸了点凌锦棠叫不上名字的酱,递到他碗里,“这样膻味会小一点。”
  “你吃不惯的话,明日让他们烤了再送过来吧,要么把之前王庭里那个大周的厨子找过来也行。”
  凌锦棠慢慢吃了那块羊肉,觉得好像确实好了点,姜庭知见他胃口似乎确实不怎么样,也没多劝他吃,两人用完晚膳,稍微洗漱一下便准备就寝。
  路途劳累,姜庭知也没怎么去闹凌锦棠,手搁在他腰上没多久便睡熟了,连烛火都忘了熄。
  帷帐上清清楚楚地映出两道身影,交错着,他似乎完全被姜庭知护在怀里。
  凌锦棠轻手轻脚地想起身将烛火熄了,谁料长发却被姜庭知压在枕下动弹不得,他只好慢慢地把自己的头发给扯了出来,又怕惊醒他,好半晌终于要把头发全拿出来,姜庭知却迷迷糊糊地睁了眼,“怎么了?”
  凌锦棠低声道:“烛火太明,我睡不着。”
  他撑在姜庭知身上,吹灭了蜡烛,姜庭知复又将他重新抱回怀里,两人分明是第一次同榻而眠,对彼此却好似十分熟悉。凌锦棠尚没有什么睡意,干脆睁着眼发呆,很多事情好像应该结束了,可是他却并没有什么安定感。
  黑暗中,他渐渐描摹出姜庭知的面貌,小狼王如果真的这么轻易就把真心给出去,也不知长这么大,是不是从来没被人骗过。
  白日的时候还不算太冷,到了晚上草原的寒意却能直直渗进人骨子里,凌锦棠无意识地又朝姜庭知身边凑了些,直到感觉一阵完全的暖意包裹住了他,终于渐渐睡着。
  第二日天蒙蒙亮,凌锦棠身子已经完全蜷缩起来,他睡得不好,似乎察觉到了姜庭知不在自己身边。
  凌锦棠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从床上半坐起来,元宝应该在外头,他还没开口叫人,就听见帷帐的帘子被人猛地掀开,狼王一阵风似的朝他跑来,兴冲冲地道:“刚刚我去师婆那里算成亲的日子。”
  凌锦棠呆呆地看着他,这一大早,狼王实在是过于有精力了。
  他不知几时起的,装束已经完全换成了靺苘的衣裳,黑红相间的骑装窄袖收腰,腰间大带系得倒很规整,头发编作五股辫束起,以青珠金环饰之,左耳上垂着一个墨玉坠子,正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相比起前段时间强自压下去的本性,狼王显然更适合这样野性又不拘的装束。
  凌锦棠还没意识到自己婚期在即,被姜庭知的笑晃了一下,半晌没回过神。
  “一周后的三月廿八,宜嫁娶。”狼王认真道:“那天我会从王庭过来,迎你进宫。”


第十八章
  师婆在靺苘王族中的地位不低,传言中能够感万物灵气化为己用,亦能占卜吉凶避开祸端,凌锦棠先前学靺苘话时,在他们的古书中看过类似的记载,师婆本不是靺苘族人,而是巫族后人,只是这一族血脉极其单薄,百年过后只剩不到十数人。
  凌锦棠今日按照规矩,需要由姜庭知带着去师婆那里由她替自己纹身,上次狼王匆匆忙忙提过一次,凌锦棠也就放在了心上,要纹哪里,纹什么样的图案,全部交由姜庭知来决定。
  狼王心中早就有了打算,给他换衣裳的时候盯着他已经渐渐好全的伤口道:“从这里,”他手指轻轻点在凌锦棠心口处,往上慢慢延伸至颈侧右边,最终停在他跳动的脉搏处,“一直到这里,全部纹上海棠花。”
  他理了理凌锦棠的衣领,眸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道:“怕疼吗?”
  凌锦棠摇了摇头,“靺苘的规矩,我自然遵从。”
  姜庭知笑了下,绿色的眼睛飞快地掠过一道光,“如果我说,是我执意要在你身上留下这么多明显的痕迹,你也愿意吗?”
  凌锦棠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很多时候他总是这样,神情温和但却平淡至极,哪怕是在床上被欺负得狠了,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度,也很少会跟姜庭知生太久的气,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有脾气的人,惹得姜庭知想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探清他的底线,看看凌锦棠究竟能对他容忍到何种地步。
  师婆的帷帐离他们不算太远,姜庭知同他一处过去,用靺苘话和师婆说了几句什么,凌锦棠大概能听懂,只是里面有几个字太过生僻,他摸不清意思。
  姜庭知转过身,道:“今日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三个时辰过后我来接你。”
  他亲了亲凌锦棠的额头,“不疼的,我跟师婆说过,要她多加一味香料进去。”
  师婆年纪并不大,似乎才双十的年岁,斜斜靠在柱子上,手里执着一柄长长的烟杆,下半张脸被青色的纹面遮得严实,只留一双蛇似的眼睛长而上挑地看人,美则美矣,却透着一股诡异。
  她朝凌锦棠招招手,示意他靠到那边的软榻上去。
  她自言自语道:“原本以为小狼王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开窍,没想到两个月不到,就把王妃给带了回来。”
  她挑着凌锦棠的下巴,“长得确实不错。”
  见凌锦棠面色似乎有些红,师婆好奇地道:“你听得懂?”
  凌锦棠点点头,磕磕绊绊地用不太熟练的靺苘话回道:“能听懂些。”
  师婆来了兴味,用烟杆的另一端挑开他的衣服,旁边的长几上摆着近十种纹身需要用到的颜料和香料,她熟练地执笔在凌锦棠身上描摹出纹身的图样,一边道:“王妃不如猜猜我的年纪?若是猜对了,我等下动作就轻些。”
  “猜错了嘛,”她笑着道:“我好像也舍不得让你受罪。”
  凌锦棠笑了下,道:“在有些人身上,年纪反而是个束缚。”
  师婆笑道:“好甜的嘴。”她细细看着凌锦棠身上的纹样,又添几笔,这才满意地收回手,转过身调起上色的颜料,“其实我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
  她那双俏生生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但是我能活两百岁,好像确实才刚刚开始。”
  尖锐的疼痛陡然袭来,凌锦棠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但很快这阵疼痛随着身体上袭来的一阵麻意渐渐淡了下去,师婆手上动作不停,偶尔还分神同他说上几句话。
  “你觉得狼王殿下待你如何?”
  凌锦棠认真回道:“殿下待我很好。”
  “那你喜欢他吗?”师婆笑眯眯地看着他,“小狼王看起来确实不错,实际上坏得很。”
  她动作停留在凌锦棠的颈侧,屋内香料的味道愈发重。
  “这纹身七天之后褪去,便只能隐约见出痕迹,用手摸了也能摸到上面清楚的脉络,但要想完全显现出来,除却热水浸泡,就是自身气血翻涌体温上升时能被看见,狼王来时特意嘱托我要用这法子给你纹身,显出来的颜色也并非青色,而是红色。”
  凌锦棠怔了一下,又听师婆道:“你同外人在一处,正常的交往,离得距离也适中,别人不会轻易看见你的纹身,但离得近了,或是喝了酒,也会显出来,狼王这是在你身上烙印呢。”
  她眼中兴味十足,“别人能瞧见,却一眼明了你已经家中有人,小狼王这撒尿圈地的行为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凌锦棠虽然先前就猜到姜庭知意欲何为,但从他人口中说出,好像更映证了他心中的想法。
  师婆端详着纹样,似乎是在考虑最后这几笔该从何开始,口中又道:“王妃到现在都没回我之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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