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冉的吻落在那腕骨:“疼吗?”
当然疼,软骨钉透骨,种在人坚韧的骨头上,就像矬子摩擦在人的骨头缝里,那种疼不言而喻,何况十三枚,连心性坚忍的叶秋也不得不改为左手抄书。只是要杀人偿命,怎么不付出些代价。
叶秋只是用舌尖撬开了秦冉的唇缝与他唇齿纠缠,秦冉心下了然,为了他,叶秋挫骨扬灰也是甘愿的。
温软情绪从二人周围弥散开来。
兴许是压抑太久,又兴许是心意相通再无阻碍,秦冉仰头回应起来,一边断断续续地开口,夹杂着混乱的喘息半开玩笑道:“我记得自己曾许给你一个承诺,如今看来没什么用处了。嗯?你若是想要什么趁着今时说了吧,明早我可就翻脸不认人了。”
叶秋当真俯在他耳边说了几个词。
秦冉刚勾起唇角,忽地笑不出来了。叶秋安抚地吻上他的唇、锁骨、胸膛,一路向下……
(此处省略1000字)
所谓人不能撩拨,撩拨的后果自负。
墙内惊飞的鸟雀要死不活地耷拉着脑袋,要瞎眼似地引颈望天,默默卡着喉咙不做声。
若是今夜有翻墙的弟子,贴着长着紫铜树的墙面偷听,约莫是能隐隐约约听到某人飘忽又几不可闻的低吟。
第五十二章 曲终人不散
不过一夜温存。
当秦冉甲胄加身立在天道宗空旷的广场台阶,长夜最后一丝灰影在他身后退去,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前来迎接的三千铁骑严阵以待,泼洒过三次的青砖映着青空如洗,映出铠甲和兵戈的森然。
秦冉的目光一一扫过,越过众人头顶,从宽阔大道的曲折绕进厚重的朱红门扉,他锋利坚毅的眼神忽的柔软了下。
此时几只青鸟从青石黛瓦腾空而起,不知过了多久,秦冉在灰色的晨曦中眯着眼睛,对着光影中的叶秋做了一个军中习以为常的动作——右手成拳,缓缓放在心口。
那本来源军中广为流传的一首诗,原是立誓效忠,后来添了一些隐秘的含义:死生契阔,以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有麾下的兵耐不住好奇,可等他刚想转头看叶秋的方向,秦冉翻身上马,毫不迟疑地一声令下,旌旗猎猎迎着扬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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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应了格朗古巴的预言,这一年的国祚并不太平,北疆一直虎视眈眈的十八部落蠢蠢欲动,在新帝根基尚未立稳的这一年,联合南面的南夷,东胡,西羌长驱直入。
内忧未除外患并起,一时之间四面楚歌朝中竟无资历、威望足以震慑外族的将领可用,原本新帝想卸磨杀驴的这长平侯秦冉的“驴”也不得不笑脸迎回。
众朝臣皆知,当初新帝让长平侯秦冉回他的老宅受伤修养,实则慢慢卸了他的兵权,如今亲自将兵权交回,这一巴掌拍在脸上着实够疼。
好在战事之下家国为大,这一开战便打了整整三年,从元和十九年立夏直至元和元和二十一年开春。
百姓们半饥半饱,原本肥得流膏的豪绅脸上的油润也消减下去,新帝带头缩衣节食,剩下的全充作军用,可见这场仗差点把国库都打空了。
山河破碎,烽烟满月。
寇氛日深,民无死所。
外族入侵来势汹汹,其中的惨烈可从后来的史书记载依稀窥见。然而秦冉率军沿着边防一一打去,马踏尘埃辗转千里万里,关于他的许多传闻便成了说书人口中的底稿。
这样靠口才吃饭的说书人有很多。在茶馆、在城隍庙的月台下面,放一张断腿板桌,周围的前面到两旁放几条板凳,就是他们表演的舞台。
当折扇的扇面打开,用折扇打、刺、砍、劈,众人便知精彩的故事开讲了。
有的说书人道,长平侯秦冉在边关提拔亲信,那位被他宠信的后生不过十八,武艺了得,百步穿杨取敌军首级不在话下。
有的故事更加神乎其神,说的是秦冉行军途中常有一白衣仙人搭救,使的左手剑法,嘴一张可吐倾天洪水,左手招风右手唤雨,一路开道,骇得有勇无谋的外敌屁滚尿流。
似乎得了仙人搭助的缘故,真让秦冉打到最西北边的长云山脚下。
古有冠军侯封狼居胥,今有长平侯秦冉立碑为界,以碑为界,扬言犯我中原子民者,虽远必诛。各部落像丢了一口肉的狼一样红着眼睛退后三十里,此后长平侯虽不在仍不敢来犯。到元和二十九年边境通商,两岸居民一派祥和。
元和二十一年大雪刚融,隆冬过后战事的捷报频传,似乎为三年到头的苦日子开了一个好头。一直苟延残喘的大夏得以舒了一口长气,千疮百孔的民生经济开始复苏。
这一年的年关便格外热闹,穿新衣服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嘻嘻哈哈,叫卖小玩意的货郎声音也洪亮喜庆许多。
人们的脸上是疲惫下的如释重负,等待当兵的丈夫归家的妻子纷纷贴上了春联,早早候在绿柳如林的灞林桥翘首以盼。
也就是这一年,年关的鞭炮放过三声,鞭炮的碎屑铺在地上还未染新年的浮尘,边关便有噩耗传来——长平侯凯旋中途旧伤复发,殁了。
为表拳拳心意,新帝派人扶棺进京,又着白衣素服,在帝都五里外的凤阳道亲自迎棺恸哭,当时百官中莫有不掩涕垂泪者。帝下令,天下缟素七日,禁娱半年。
而民间,百姓闻此噩耗莫不悲痛,长歌号哭者不计其数。一时新年变丧年,家家户户换下大红灯笼、对联,换上凄哀的白绸、白纸灯笼。
“你说为何新帝要亲自扶棺,见着长平侯秦冉的尸体才安心哩?其中的隐秘诸位烂在肚子里便好,我张某只给诸位说一件不大不小的小事。
话说当时新帝遥见长平侯的棺椁,将一抔黄土细细撒在端着的酒杯里,左手持杯,右手持柳枝。
为何持柳枝?送别留客嘛!可那杯中酒新帝并不仰头喝下,只是虚虚做个敬天模样,然后你道怎么?哈!下令开棺!——”
说到关节处这姓张的说书人把惊堂木一拍,听书的了然给他收钱用的小笸箩里扔一个或两个制钱。
姓张的说书人是个中年人,穿一件灰扑扑的蓝布长衫,脸很黄很瘦,像饿了许久的流民。
听书的只知他从岭南来的,只有一双同样面黄肌瘦的儿女,大的女儿十四,小的八岁,拖家带口向北来到了这有座将军坡的边陲小镇。
将军坡外有条如今被弃用的隐秘官道,四周山高险阻不通人烟,不然光凭官道这里也算繁华。正因为消息闭塞,说书的中年人的故事还算新鲜,有人捧场,也不至于沦落饿死。
当姓张的说书人讲到“新帝哭哭啼啼,把这一杯掺了家乡的黄土的酒要喂秦冉喝下,以杯酒葬英魂”时,他一拍脑门不知想起什么,站起身收拾惊堂木和笸箩,连声“告辞告辞,抱歉抱歉”,踏门而去。
这正说得兴致上头呢,留下的听者面面相觑,只道这几日张生失魂落魄,真不知是撞鬼还是闯了邪!
张生拐过羊肠小道,急匆匆归家,半道又一拍脑门,惊慌失措来到一家挂着白绸的药铺前,将刚刚说书得来的铜板碎银换了些调养身体的药材。
得,这一日的饭计还无着落,一双儿女嗷嗷待哺,肉疼过后的张生自我宽慰道:罢了,他可是拿人家的珠子和玉佩换了好些银子呢。
还是趁着那人昏迷不醒时偷拿的。
天色将晚,茅草搭起的屋内并未点灯,尽管刚刚立春天气转暖,屋内的温度与屋外的温度一般无二仍然冻死个人。张生只当那人仍然昏迷不醒,推屋门的吱呀声不自知的大了一些。
下过两天的春雨,门口草木的潮湿带有木制门板特有的霉烂味道吹进门扉,张生持着药包和风雨灯入内,但见那人早已坐起身,手压在额角揉了揉,似是犯了头疼症,垂下的薄薄的眼皮压成锐利的一条线。当他看向张生时,眼梢轻轻挑起的弧度有精光闪过。
像是二话不说提剑杀人的。
正是秦冉。
张生壮着胆子把风雨灯立在窗前,秦冉的面目便清晰了些,虽苍白却比死人的脸色好些。张生理直气壮道:“这里向北有座将军坡,坡上有山涧,坡下有条余归河,及人深,我便是在河面捞你起来。当时你——”
张生比划了一个木板的动作,“万分安详躺在木板里”的话他是直接绕过的,而那木板怎么也像极了别人劈过边边角角的棺材。
“当时你就躺在一块木板上,约莫是顺着上游的水流飘下来。我看你半浮半泡在水里还有一丝活气,便将你救了回来。”
其实原本是没活气的,可当张生鬼使神差探了他三次鼻息,探他侧颈的脉搏居然感觉到了微微的跳动。在那一刹那,张生惊讶地看到明明瞑目的死人双唇微张,居然吐出一颗樱桃大小的珠子。
秦冉“嗯”了一声,又摸了摸自己胸口,空的,神情有些怔然。
“找玉佩吗?我看它碎成两半还浸了血,补也补不好了,就自作主张拿去.....兑的钱买了些吃食和药材,给你把脉的大夫说你脉象虚,已是半只脚踏入棺材。”张生迟疑地说完,然后略带犹豫地最后又下定决心似的唤他:“长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