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那人眼上,一个轻轻的、带着决绝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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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下了半个月都没有停歇的雨终于停了的时候,寒山的村民的第一反应是欣喜的。
他们摸摸自己脸上已经淡下去的竹纹,心中谢天谢地:“终于,这一场大雨终于停了。”
“寒山啊,”有个村民喃喃自语,“寒山呐,做错了好多的事情。”
另一个大娘叹了口气,道:“但是啊,总算是结束了。”
发现下了半个月都没有停歇的雨终于停了的时候,灵台众神的第一反应是欣喜的。
“人间的信徒差点把寒山观都要踏平了。”三月心有余悸道,将树叶尖那一点残余的水珠引入玉罐之中。
他一边的灵迁却美眸轻敛,语气冷冷:“大水不会无缘无故就停下来,五岳十社毕竟是没了。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是吗?”三月看着天际浅浅映射出的虹,还是笑的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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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撕心裂肺的疼痛叫喊在偌大的极寒之地响起,远远看过去,天际裂出一块很大的口子,像是能够将所有的黑暗吞噬进去,将所有的记忆都一一吐还。
黑云压顶的雪原,有一个人就站千丈冰霜之上,他的肢干像是被什么紧紧锁住一样,身上的衣服千疮百孔,像被黑色的雷电击中了一下又一下,全身上下基本上都没有一处是好的,全都是血色青黑色的淤青与伤口。
沈约眼角落下一滴晶莹的泪,俊秀的脸上,是趋于死寂的一片隐忍,但是唇畔还是带着决绝的笑意。
沈约隐隐约约想起,当他还是一本书的时候,他的主人离霜上神在灵识初开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那些善神总是念叨着良善是世间常理,可是,良善到底是什么?是善恶到底源于什么呢?是将钱袋中的所有财物给予穷苦吗?是来自人的内心天性吗?
当时的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现在的他,终于知道,何为良善。
他对世间的善恶从始至终都是清醒的。他不相信人间有无条件的善良这种鬼话,但是也不明白善恶到底有没有界线。
在寒山,他得到了真相,不仅仅是关于人间善恶的真相,还有他真正对人间的真相。
良善是宿命。是有条件基础上的无条件选择。就算他极力忽略,他的骨子还是镌刻着对人世间的良善的钟情与渴求。
而他所爱的那个人,还有一切与他有关的苍生,便是他良善的因。
所有人都在狂欢这一场人间浩劫的结束,但是无人知晓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是这场浩劫的开始。
只有一人眸色冷厉,像是要找这天地问个明白,将这山川河月踏平,将四海八荒诘问。
“为什么?”季寒的声音整个极寒之域响彻云霄,但是冷冽的空气中不会有人回应他问题。
人间大水平息,但是有个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季寒。”
熟悉清冽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季寒的动作一滞,看向那个地方的眸光瞬间化为薄雾笼罩的红。
依稀是季寒印象中的那个骄傲又金贵的灵台神侍,白衣红穗,月牙晶莹的额饰佩戴在额前,原本清亮灵动的眼眸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决绝与不舍,眼尾泛着殷红,手中执着一本书,倒是平添一份书生意气的意味。
两人相对许久,竟然没有一个人问出一个问题。
静默许久,季寒才扬起一个沈约从来不曾看到过的笑,声音低沉扬厉,像是尖锐的剑击中了碎裂的寒冰一般:“所以,你一直都想好了,对吗?”
沈约只是沉默地看他,道:“对不起。”
极寒之地是个好地方。也是书灵回归的地方。
风雪狂怒,冷冽的冰冻结千丈。
季寒唇轻轻颤动,但是声音还是温柔:“......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只是做了你认为对的事情。”
无论你做了什么,那都是对的。
无论多久,无论柳青花红枯败成泥,无论霜雪寒雨四季更替,纵然时空变幻,你我身份变换,有些东西都不会改变。
比如说春日枝上的徐徐杏花。
比如说人间夏日的疏疏竹叶。
比如说镌刻秋日的铮铮红枫。
比如说属于冬日的簌簌落雪。
四季是你我的矢志不渝。而你的所钟爱的人间四季,我会替你守好。
☆、真相大白
“哥哥。”
“哥哥。”
“哥哥,醒醒。”
是......奚盐的声音吗.......
在长长的沉睡时间了,他梦见了很多很多。
他梦见,在很久很久之前,自己是神境的一个小小神侍,然后和奚盐一起经历了寒山村民的刀入心脏,双腿尽废。
然后在极寒之域修养,遇到季寒,人间杏花,寒域冰霄,两相开放,却在大雪漫天的雪地里因为季寒心智未开的一句话、一个动作而丧失理智。
在双腿还没好的时候,沈约与季寒就像是现世他们两个一样,在一起了。
但是离霜恶念摧毁五岳十社和善果花,人间大水,妙红亭中听到清文和离霜的对话,自己身为书灵的记忆如同潮水一样涌入他的脑中。
一切都结束了。
书灵献祭是唯一的办法,人间的大水停了,神侍沈约也永远地困在了千丈寒冰里。
沈约睁开眼,四周都是虚幻的水泡,蓝色的、绿色的、青色的,许许多多鲜亮夺目的颜色,在他所处的地方漫散开来,他似乎又听到有人在说话。
“准备好了吗?”这声音像是奚盐的,轻软,但是却莫名其妙语气冷得刺入灵魂,像是大雪深深埋葬的青竹,不复以往的温暖懵懂。
——准备好什么?
——阿盐,你到底怎么了?
沈约想要睁开眼睛,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蔓延上心头,他的脑袋、他的脖子、他的手,都像是灌了铅一样使不上劲,特别是他的腿,撕心裂肺,就像是全部浸入了冬日寒地的冰水之中,从每一骨骼相接的地方开始啃咬、撕裂,要活生生将他的膝盖断裂一样。
“嗯。”仅仅是一个字,沈约就知道这是他心心念念的季寒。季寒的语气还是和往常一样的冷淡,声音比奚盐的较为低沉不少。
——季寒,你,你们到底在准备什么?
无知无觉,一切在慢慢轮转。沈约的意识又开始慢慢模糊。
曳曳青竹,无端覆雪。
良善原来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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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燕云大军骑兵已经到了青州寒山,指不定啊,什么时候就要攻陷附近的陵比了!”
“哎呀!之前听说燕云王与当今陛下情谊深厚,没想到,竟然还是到现在这种打仗的底部,哎!”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妄议前线之事!”
青叶的尖锐的声音响起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身边的人。
青叶边的人身挺芝兰玉树,眉目俊秀浓烈,一身雪白大氅缀着红穗子,只是眉宇之间原本骄矜傲气的情态已经全部被淡淡忧愁给替代。
在讨论的侍女闻声一瞬间噤若寒蝉,只是轻轻看了一眼来人,又赶紧将头低下回答道:“婢子是元清宫侍候的。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这可不是就是在寒山郑隐遇刺时一同身陷险境的小侯爷爵位在身的内阁侍读沈约?听说沈大人在寒山为郑隐挡了行刺逆贼一刀,幸好少傅大人赶来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约道:“罢了,你们都下去吧,这些推波助澜的话,不可再说 。”
那侍女结结巴巴道:“......婢子并非有意妄议前线之事......谢大人!谢大人!”
“青叶,我睡了很久吗?”等那些婢女下去后,沈约才开口问。
青叶道:“对啊,大人,您睡了整整五日,可把小人们都吓坏了!”
沈约道:“我是怎么回来落京的?”
青叶叹了口气,道:“大人是忘了。大人和陛下微服出访寒山,结果竟然遇到燕云王。燕云王假意带大人与陛下夜游寒山,不想被季少傅撞见了。青叶只听外边人说,燕云王欲行刺陛下被季少傅压制住了,这才没成功。而大人您为了救陛下身受重伤,昏睡不醒。季少傅不放心,将您亲自送回了落京。”
唐夜行刺郑隐?这怎么可能!沈约昏睡五日醒来,就发现京中局势变了。但是即使如此,唐夜怎么可能会行刺郑隐呢?他们明明是......
等等,沈约道:“季少傅呢?”
青叶欲言又止,最后苦巴巴道:“大人是要见季少傅吗?只是,少傅大人在送陛下回落京之后,听说是因为寒山时燕云王对少傅下了毒,至今未醒。”
“什么!”沈约心下一惊,心中有什么猜想渐渐浮出水面,只是,他不明白,他大步径直往宫里走。
“大人,大人,少傅府不是这个方向!”青叶连忙跟上他。
沈约的声音显得很轻:“我要入宫面圣!”
“大人,陛下说了,只允许大人一人进去。”南书房的侍卫毕恭毕敬。
沈约示意了青叶,自己进了去。
南书房中,那白玉椅上坐着的人容色昳丽,双龙戏珠白褂,金色的丝线绣的精致的袖口露出雪白的手腕,正轻轻抵着鬓角,双眸波澜不惊,抬眸看着沈约,但是举手投足之间都显示出年轻帝王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