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还是找到清文问一问?”
季寒沉默半晌,开口道。
沈约想了想,道:“既然我们能够这么顺利地找到寒山钟,那就说明清文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找他,也打算告诉我们方法,但是却不得打算见我们。我们要是想找,怕是也要花费一番力气才是。”
结果两个人在寒山终于还是没有找到清文。
“‘拾得红炉一片雪,却是黄河六月冰’。”沈约忽然对季寒说道,“可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沈约念叨的是寒山钟上的一句诗,总觉得有什么关联,但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季寒道:“拾得,红炉,一片雪,黄河,六月冰,像是人间佛家的语言。”
就在季寒刚刚说话的时候,沈约想起来为什么对这句诗听起来那么熟悉了——“拾得!”
这个里面的“拾得”,不正是之前季寒刚刚在识海中叫他的名字吗?但是,看着眼前的季寒,沈约有些说不出口。他心里,到底是记挂着那个被季寒称为爱人的“拾得”。
季寒察觉到他的异常,道:“怎么了?”
沈约偏了偏头:“没什么。”
沈约再上寒山的时候,是独身一人。
那是一个碧色凉亭,竟然有个仙风道骨的男子在下棋,但是却无人与他对弈。
沈约皱了眉,走上前去,拜了又拜,朗声道:“在下灵台神侍沈约,求见清文道长。”
那男子好像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一样,还是自顾自地下着棋。沈约上前,结果发现,自己竟然像虚幻一样,根本无法触碰那男子。
“清文。”沈约的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冽的声音,煞是好听。
沈约蓦然回首,发现竟然是奚盐。
“奚盐”像是长大了许多一样,举止间似乎萦绕着淡淡的竹叶清幽,眉目清冽浅淡,眉心朱砂殷红如血,美得雌雄莫辩,让人见到的那一刻不由呼吸一滞。
沈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奚盐,像是通识了人世情感,灵动纯粹,一颦一笑都抵得过这世间绝世珍宝。
那道人这才抬头,露出清俊刚毅的脸来。清文见到“奚盐”来了,莞尔一笑,道:“来了?怎么这么高兴?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
“奚盐”点点头,在他面前位置坐下,撑着下颚抬头看他,一双剪水秋瞳莹莹笑意无限:“少明知故问了。”
清文笑了笑:“离霜啊,找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了你的那本书了吗?”
沈约这才恍然,原来,这个和奚盐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竟然是离霜,那那本书就是说的那本上古神书吗?
离霜点点头,像是在思索什么问题,最后满是幸福快乐地苦恼道:“小书灵该取个什么名字呢?”
“真是好问题,”清文见他思索了那么久,才终于问出这么个啼笑皆非的问题不由失笑,“好好想一想。”
看着远方彤红的落日,离霜忽然笑了,脸上满是幸福,道:“既然是与他的约定,那就以他的姓氏为姓,以约为名吧。”
沈约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清文轻声出语:“沈约?好名字。”
离霜带着幸福再念了一遍:“沈约,我的阿约小书灵,快快成长,快快长大。”
——“沈约。”
——“小书灵。”
像是在海中漂泊了许久,又在寒山上淋了满头的白雪,穿过铮铮穿叶风的竹林,绕过枝头怒放的白杏,最后所有的重量都落在他身上。
原来,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沈约在书文上令人瞠目的天赋,那时不时闪现的奇异片段,他下意识和奚盐的亲近熟悉——
原来都只有一个答案。
书灵是他,他是书灵,沈约。
“你这妙红亭对联不错。”霜雪眼中笑意不减。
沈约的目光也随之落在这个碧色的亭子两侧,发现上面写的两句诗:
拾得红炉一片雪,却是黄河六月冰。[1]
沈约忽然笑了笑。
人间最痴,是求不得;人间最痴,是求得。
☆、良善因由
因着沈约几日都没有什么睡好觉,季寒特地令人将殿中的景致都换成容易入睡的自然事物,连外界的声音都彻底隔绝了。
青萝疏麓麓,碧涧响联联。
大殿中,黑玉玛瑙镶嵌着的软塌上倚着两人。一人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眉宇间还隐隐有着愁结,整个人搭在另一个人怀中,而另一个人只是松松抱着他的心上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捏着怀中人的肩颈,像是给他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那人终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意识蹭了蹭身上人的温热的臂弯,有些没有清醒一样喃喃着一个人的名字:“......季寒。”
季寒闻言轻轻扯了扯给他盖着的毛毯,温声道:“我在。”
“季寒,”沈约忽然出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我的问题,你都会回答,对吗?”
季寒点了点头,语气纵容道:“想问什么?”
沈约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像是不经意划过季寒的手:“你的本体到底是什么啊?无妄殿下的本体和你的一看就不是一样的。”
季寒闻言,微微敛了眼,认真回答道:“......我,是一块冰。”
愣住了片刻,沈约忽然发出一声笑,紧接着就是一连串长长的笑,一直过了好久,沈约才在季寒怀里扬起脸,有些恃宠而骄地看着季寒,解释的一点儿也没有诚意:
“难怪你总是冷冷的,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呢。只是,为什么会是冰呐?冰也可以化魔吗?”
“......我不一样。”季寒丝毫没有什么不开心的情绪,反而唇角扬了起来,像是非常开心怀中人这些天第一次心情放松了许多,“玄天寒冰,和普通的冰......不一样。自然也是可以化魔的。”
如果是在神境,或许就是化灵了。沈约不切实际地想到。
沈约忽然更加好奇了:“那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季寒终于沉默了。
沈约也不闹他,知道有些东西不该问,只是笑道:“我的腿已经完全好了。明天,我就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了。”
“是要去找那本书吗?”季寒亲亲怀中人,温声道,“或许那句诗不是关键,我已经命人找到了清文的所在之地,明日便可以知道那本书到底在哪了。”
沈约顿了一下,仰头看着抱住他的季寒,双眸弯弯:“真好。季寒,谢谢你。”
季寒沉默道:“为什么要和我说谢?”
沈约静默一瞬,看着季寒。
其实,他一直都是不安的。自从做出了那个决定之后。
极寒殿的冰霄清香淡淡地蔓延着,完全隔离了外界的干扰,也像是解除了沈约一身的疲倦。
沈约轻轻将手指顺着季寒的眉、眼、鼻、嘴轻轻描摹着,像是想把他的容貌记下来。
一闭上眼,才发现,他依旧对无法再看到他这件事觉得恐怖,涌入心尖的都不是舍生为苍生的大善的凌然自得,而是季寒眼眸中无限汹涌沉静的爱意。
沈约想了一想,这才莞尔回答刚刚季寒问的问题:“你说的对。对于自己的夫君,确实不应该说谢谢。”
季寒的眼皮跳了一下,声音低沉:“叫我什么?”
心中明明都是酸涩,但是却因为眼前的人而有那么一丝的清甜,沈约笑得狡猾,显出两个小小的梨漩:“我不说第二遍。”
寒冰与烈火不可共存,但季寒却可以。
毫无预兆一样,季寒狠狠地亲吻上怀中人的唇,但是一接触之后,动作却又很克制温柔,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像是把毕生的忍耐力都用完了,停歇喘息片刻,忽然听到沈约清冽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还带着微微的急促:
“夫君。”
季寒闻声,眸光却越来越冷,语气也带着警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轻轻笑出声,沈约没有停止自己手上的动作,像是挑衅一样,骄傲地看着季寒,声音清冽悦耳:“你......不行吗?”
寒冰被暧昧撕碎了。
在水滴成冰的极寒殿,炽热持续了日出日落。
季寒觉得怀里的人睡的十分不踏实,他亲亲吻了一下怀中人的额头,额头上一个浅浅的冰蓝色光泽若隐若现,怀中人似乎有了些许安全感,手紧紧抱住季寒的腰,眉心还是有化不开的愁。
季寒静静想了想,另一只手缓缓打开,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花,靛蓝颜色,清幽若有若无。
冰霄花生长在极寒之域的山上,极为难得才有那么一株,安定人心,平和心神。
看着怀中人的眼,那些记忆一一流转,在寒山识海中的、在寒山竹林中的、自己身死前看到最后一眼......
但是这一切都忽然在某一处断开了一样,只剩下的是黯然与空白。
季寒微微合上眼,将怀中人搂的力度放松了些,像是睡着了一样。
烛光剪雪,月辉落华。
那个小小的,似乎有些娇气的神侍的眼睫轻轻颤动,他像是醒了,又像是没醒,在黑暗中静默许久,最终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